薛涌
我在波士頓遠郊購房,因而能承受得起較大的居住面積和過去難以想象的大院子。這兩年院子里發生的一切,都讓我心醉:鹿、火雞、烏龜、蛇、松鼠、老鷹以及各種鳥類,簡直無奇不有。一家人吃飯時,廚房落地窗前不時地飛來蜂鳥。女兒告訴我,這是世界上最小的鳥,如同個大蜜蜂,翅膀能如蜜蜂一樣高速振動,身體懸在空中不動,也是唯一能夠倒飛的鳥。前幾天,突然看到一只滿身通紅羽毛的鳥,在草坪上輕快地跳躍,非常燦爛奪目。我急忙喊女兒拿相機來。可惜等女兒剛把相機遞給我時,那紅衣天使就展翅而飛,我一聲嘆息。女兒馬上又告訴我:那鳥叫紅衣主教,因其通紅的羽毛而得名。她還介紹說,這種鳥很稀有。一大原因就是那通紅的羽毛,在綠色的草坪上、樹木中卓然而出,非常扎眼,容易被天敵鎖定。我趕緊上網一查,小女說得確實很對。

這兩年的遠郊生活,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所謂瀕臨絕種的珍禽異獸,如今變得越來越不新鮮了。那種紅衣主教鳥,我在院子里和家周圍已經見到過好幾次。河貍則是另一個例子。當年歐洲人紛紛登陸新英格蘭,一大動力就是和印第安人做河貍的生意。河貍皮在歐洲很貴,熟門熟路的印第安人又是好獵手。沒有多久,這種貿易就使河貍瀕臨滅絕。所以現在美國的地方法律對河貍保護得很厲害。我對門的鄰居,院子里有個小湖,房子坐落在小湖出口的微型瀑布邊上,讓我羨慕不已。他向我抱怨:最近河貍成災,讓他一籌莫展。河貍號稱自然工程師,所到之處要伐木筑壩攔河,以提高其活動區域的水位。當你拆毀它們修建的堤壩時,它們24小時內就能修復。其主要手段是用尖銳的牙齒啃斷樹根,使大樹橫向臥倒在河口。我這位鄰居湖口的瀑布被河貍們看上,一旦大樹被啃斷,他的房子就不保。萬般無奈,他只好用電子裝置把那一地域圍起來,河貍一接近就遭到輕度電擊。這才算是保住了房子。但是,他絕不敢碰河貍一個手指頭。我們到周圍的自然保護區巡視,發現每個湖口河口,都有河貍工程的痕跡。
當然,道聽途說以及從新聞里看到的故事就更多了。不久前附近的康州發現一只早已絕跡的山豹,鄰鎮則發現了久違的黑熊,波士頓市中心發現郊狼……動物難道在向人類發動反攻嗎?
這些事情單獨看都非常細瑣,但加在一起就構成了個大趨勢。我住在波士頓的邊緣,但畢竟也屬于都市化比較高的地區。最近幾十年,美國的人口持續增長,城市擴張,甚至隨著郊區化不斷蠶食著自然。但是,你能看到,自然同時在向人類的聚居地進軍。動物越來越多。許多過去稀有的動物,已經不那么稀有了。
為什么會如此?以我的觀察,還是人們的環保意識高了,慢慢學會了和自然相處。人和動物的這種新關系,也正在影響著西方的城市理論。過去幾十年所謂新都市主義興起,主張城市的集約化發展,其簡單的口號是:你如果熱愛自然,就最好離自然遠遠的。大家在城市集中居住,衛星城用輪軌連接,最大限度地減小發展對自然的沖擊。歐洲及美國的都市化發展,也紛紛開始反郊區化,走上了集約化之路。但是,最近哈佛大學的規劃系,則被相反的一派所占領。該派理論是,人熱愛自然是天性。如果居民愿意走向自然的話,城市的建設和規劃就應該順應,發展出一套人居與自然渾然一體的模式。
兩派如今正在劍拔弩張地斗爭。真理在哪一方,一時難以分清。不過,人類行為的改變,使人與自然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水火不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