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冬天吃白菜,在我們國家有著悠久的歷史。白菜最早出現在南北朝時期的南朝。在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收錄有白菜的吃法,叫作“菘根菹法”。菘即指大白菜,這說明吃白菜可以上溯至公元6世紀。
清以來,文人對大白菜青睞有加,就連皇上也曾經為它寫詩,清宣宗有《晚菘詩》:“采摘逢秋末,充盤本窖藏。根曾潤雨露,葉久任冰霜。舉箸甘盈齒,加餐液潤腸。誰與知此味,清趣愜周郎。”一直到近人鄧云鄉先生也有詠嘆大白菜的詩留下:“京華嚼得菜根香,秋去晚菘韻味長。玉米蒸糇堪果腹,麻油調爾作羹湯。”

過去人們講究吃霜菘雪韭,當然,霜菘雪韭,是把這種家常菜美化成詩的文人慣常的書寫。不過,在霜雪漫天的冬季,大白菜和韭菜確實讓人留戀。夜雨剪春韭,當然好,但冬韭更為難得,尤其在過去的年代里,這樣的冬韭屬于棚子菜,價錢貴得很。春節包餃子,能夠買上一小把,摻和在白菜餡里,點綴上那么一點兒綠,就已經很是難得了。
大白菜有多種吃法,一般人家做得多的是醋熘白菜和鄧先生說的“麻油調爾作羹湯”的白菜湯。醋熘白菜,我在家里常做。特別是剛從北大荒回北京的那一陣子,朋友來家做客,兜里兵力不足,就炒這道最便宜的醋熘白菜,吃起來談不上“雪汁銀漿舌底生”,卻也吃得不亦樂乎。
《燕京瑣記》里特別推崇腌白菜,說“以鹽灑白菜之上壓之,謂之腌白菜,逾數日可食,色如象牙,爽若哀梨”。這是我看到的對腌白菜最美的贊美了。腌白菜對于老北京人而言,是一種太普通的吃法,只是各家做法不盡相同。鄧云鄉先生在文章中介紹過他的做法:“把大白菜切成棋子塊,用粗鹽暴腌一兩個鐘頭,去掉鹵水,將滾燙的花椒油或辣椒油往里一倒,‘嚓喇一響,其香無比。”
《北平風物類征》一書引《都城瑣記》,說到大白菜的另一種吃法:“白菜嫩心,椒鹽蒸熟,曬干,可久藏至遠,所謂京冬菜也。”這里說的是儲存大白菜過冬的一種方法,即晾干菜。
大白菜,也不僅僅是尋常百姓家的最愛。看溥儀的弟弟溥杰的夫人愛新覺羅·浩寫的《食在宮廷》一書,皇宮里對大白菜一樣青睞有加。在這本書中,記錄清末幾十種宮廷菜中,大白菜就有五種:肥雞火熏白菜、栗子白菜、糖醋辣白菜、白菜湯、暴腌白菜。后四種,已經成為家常菜。前一種肥雞火熏白菜,如今很少見。據說,是乾隆下江南時嘗過此菜之后喜愛,便將蘇州名廚張東官帶回北京,專門做這道菜。
教我中學語文的田增科老師,如今已經年過八十。他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的家長,是川菜大師羅國榮。羅國榮在20世紀60年代擔任過人民大會堂總廚。他的拿手菜“開水白菜”,每次國宴必上,不止一次受到周總理和外賓的夸贊。能夠用簡單的白菜,做成這樣一道味道奇美的國宴上出名的清水白菜,大概是將大白菜推向了極致,是大白菜的華彩樂章。頗有些丑小鴨變成白天鵝,一下子步入奧斯卡的紅地毯的感覺。
不過,在我的心目中,將吃剩下不用的白菜頭,泡在淺淺的清水盤里,冒出來的那黃色的白菜花來,才是將大白菜提升到了最高的境界。特別是朔風呼叫大雪紛飛的冬天,明黃色的白菜花,明麗地開在窄小的房間里,讓人格外喜歡,讓人的心里感到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