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冰糖葫蘆是一種北方冬日里常見的小零食。每當寒風驟起,肆虐于街頭時,它便鮮亮亮地出現了。尋常見到的,是插在金黃的麥秸上,像給冬姑娘頭上插了一串艷紅的珠花,那么惹人和顯眼。然后賣糖葫蘆的人甩一聲叫賣的高腔,讓這聲響悠悠地鉆入你的耳內,撩撥著你的饞蟲,于是,轉眼間手上便擎住了一串亮晶晶的紅珠。
吃著糖葫蘆,不僅感到酸甜爽口、冰涼沁心,好像還多了一些“解饞”之外的東西。我想,很可能是因為糖葫蘆是北方的小吃,是冬天里調劑生活、增添色彩的食物,故而吃起它來,總讓人感到快慰。至少,不同年齡的人都能分享到共同的快樂:孩子能吃出頑皮和天真;姑娘能吃出嫵媚和嬌嗔;魯莽的小伙子能吃出自己的豪放與爽快;遲暮的老年人,通過品嘗糖葫蘆,讓自己的行動證實著老當益壯、童心未減。尤其在冰場上,看到那些飛馳的人影、滑動的精靈舉著一根糖葫蘆在奔馳時,你怎能不躍躍欲試,想沖到冰上去一顯身手?冰糖葫蘆屬于冰,屬于冬天,屬于北方。
北京的糖葫蘆品種頗多,以原料區分,就有海棠果、黑棗、山藥、荸薺和山楂諸種。其中最為普通最受歡迎的,當數山楂的冰糖葫蘆,這好像是冰糖葫蘆的正宗,真正的欣賞者和愛好者,都對其他品種不屑一顧。也許是色彩的艷麗,也許是味道的可口,也許什么也不是,就因為山楂和冰糖葫蘆有緣分,人們才愛吃。
我是糖葫蘆的一名堅定的吃客,打小就愛吃。因為我每逢吃起這種小吃就會勾起一段童年生活中有趣的記憶,糖葫蘆的酸甜混雜著淡淡的辛酸,每每讓人思念遙遠的故鄉、美好的童年,以及彌足珍貴的友誼……
我的故鄉在山海關外的一座小城。記得在一年冬天,我們放了寒假,照例是找同學們一起消磨時光的。消磨時光的辦法有很多,可以坐在火炕上聽老奶奶講故事,不知不覺地沉浸在富有民族傳統的歷史演義中;也可以三五成群,圍一張小桌打撲克、下軍棋。天氣好時,在雪地上滾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或是掃出一塊平坦的地面聚在一起打彈子,這時哪怕手凍得發僵,腫得像個小饅頭,也在所不辭—冬天自有冬天的樂趣!
我的一位好朋友卻不在家。這位同學由于家境貧寒,兄弟姐妹一大群,許多擔子便落在了他這位長子肩上。而他做什么去了呢?原來到街上賣糖葫蘆去了。
這委實使我掃興。而且更掃興的是他的行為—賣糖葫蘆,這哪像一個新中國的學生從事的工作呀!我決心找到他,把他拉回暖和的房子里,共同討論孫悟空敗于楊二郎的原因。
他果然在街頭,一根綁扎著麥秸的木棍上,捅著幾十串糖葫蘆,這木棍斜支在新華書店的櫥窗前,被冬日的太陽一照,閃出紅亮的色澤。我的好朋友仿佛漫不經心地站著,既不吆喝,也不走動,倒時不時欣賞著櫥窗里的擺設。見到我時,他咧嘴笑了,這笑不知是歡迎還是自我解嘲。可我看到寒風中站立的這位同學,適才的想法不禁被吹跑了一半,竟自有些愧怍起來。是的,賣糖葫蘆有什么不好!自食其力,自謀學費,這倒往往是家境富裕的同學無法達到的境界。
于是,我這本來想干涉的人,倒變成了他的同伴。站在這位同學的旁邊,我油然生出一種自豪感,扯開嗓子替他大聲吆喝起來:“冰糖葫蘆!又脆又甜!咬一口甜掉牙咧……”
然而生意卻很冷清,天冷,出門的人少;擺了一上午的架勢,滿打滿算才賣出四根糖葫蘆,顯然離銷售一空的目標還很遙遠。突然,我看到弟弟和一伙小朋友來了,這倒是一群合適的顧客。我叫住他們,請吃糖葫蘆:“哥哥請客。”這下子打開了銷路,麥秸上的“貨”猛然減少,而且弟弟他們的快樂感染了行人,許多本來不想吃的,也動了饞蟲,也湊過來買上一根。于是,轉眼間只剩下了三根糖葫蘆插在麥秸上,像三個快樂的驚嘆號!
我把弟弟和小朋友們吃的糖葫蘆錢交給這位同學時,他收下了;我把最后三根的錢交給他時,他卻不收,并且有些嗔怒了。他是把三根糖葫蘆作為友誼的酬答,盡管這酬謝極其輕微,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卻是彌足珍貴的。
從此,我和糖葫蘆結下了不解之緣。
(選自《最佳中國兒童文學讀本:大地上的第一朵花》,明天出版社2013年版,有刪改)
品讀
作者寫冰糖葫蘆,首先突出它帶給人的視覺感受:像“艷紅的珠花”“插在金黃的麥秸上”。這形象又具有畫面感。在冬日的寒風里,冰糖葫蘆的出現平添了一份溫暖。“我”之所以對冰糖葫蘆情有獨鐘,除了它味道可口外,還因為它能喚醒一段童年記憶。“我”的一位家境貧寒的朋友扛起家庭的擔子,在街上叫賣糖葫蘆,這份勇氣令“我”動容,而更讓“我”感動的是朋友接受幫助后對我的酬謝,那是孩子對友誼樸實的回應,“冰糖葫蘆”正是友誼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