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夢婕
女性是社會重要的勞動力組成,但也不僅僅是勞動力。
2013年,也就是中國的《就業促進法》發布并生效五年后,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審理了第一起“中國性別就業歧視案”。山西籍的一名女大學生在應聘行政助理一職時,因性別為女被拒,后將違反規定的公司告上法庭,最終獲賠3萬元。2014年,《青年參考》報又記錄了一起從美國回來的一名留學生遭遇的類似事件。
2010年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的調查數據顯示,超過72%的女性對“因性別而不被錄用或提拔”有明確感知,超過75%的女性認為自己曾“因結婚或生育而被解雇”。2010年城鎮男女職工薪資比例為1:0.67,而1990年這一比例還是1:0.78。
聯合國婦女署中國辦公室國別主任安思齊曾在2019年的一次演講中說道,在過去27年中,我們的性別不平等現象只減少了2%。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平等化進程停滯。在智聯招聘聯合寶寶樹發布的《2020中國女性職場現狀調查報告》中,數據顯示女性的整體收入比男性低17%,較2019的23%已經縮小了差距。
顯性的差距正在縮小,而隱形的歧視很難消除。這樣的現象不只在中國存在。以日本為例,日本職場文化中存在性別差異現象已久,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之下,日本政府和相關的社會組織一直致力于改善現狀。反觀日本的職場反性別歧視之路,我們或許能從中總結一些經驗和教訓。希望留學生們不論是在國外工作還是回國就業,遇到職場中的不平等現象,都要更自信、更沉著地應對。
“女性經濟學”的失敗
2014年6月24日,當時在任的首相安倍晉三為增加日本勞動數量,進一步推動經濟改革,要求經濟界協助推進政府提出的“女性經濟學”方針。其政策主要包括:在2020年以前,把女性在企業管理層所占比例由2013年的7.5%提升至30%;要求上市公司在年度報告中公開女性高管比例;在2017年之前,新增40萬個負責照看孩子的處所,新增可照看1萬名學齡兒童的課后托管項目,以保障女性全天候投入工作。。安倍同時承諾,將考慮改革現行稅收和養老金制度,使全天候工作女性的權益得到進一步保障。
日本總務省2017年公布的數據顯示,女性勞動參與率——女性就業人數占女性勞動適齡人口的比重——高達69.7%,明顯超出美國,也不再低于其他發達國家。然而,問題仍未得到解決,大量女性勞動力進入市場,卻依然在職場中遭遇更嚴重的歧視,有關“孕婦騷擾”的新聞經常出現在本土報道中,曾有女性政客因為懷孕被網絡攻擊,甚至因休產假被指譴責“偷竊公共資產”。
除了遭遇惡意的道德攻擊,日本女性從事的工作也令人擔憂,更多的女性職員只能進入低收入行業或一直處在公司底層,并且有大量女性從事兼職工作。單親媽媽的處境則更絕望,據美國《大西洋》一篇報道的調查指出,日本在法律上從未有“共同監護”這項規定,女性往往需要獨自撫養子女,社會保障體系過去20年的改革也意味著她們很難得到政府的支持。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稱,日本單身媽媽的就業比例高達85%,在該組織成員國中是最高的;同時單身媽媽的貧困率也是最高的,遠超過美國等國家。媒體報道還顯示,一些單身媽媽為了生存不得不進入色情行業。
諷刺的是,在數年的“女性經濟學”政策推動下,日本在性別平等方面的表現排名為第111位,比往年還低了10位。2019年,形勢變得更“魔幻”,日本四類行業規定女職員不可以“戴眼鏡”上班,這一規定激化了同年社會上開始的KuToo運動(KuToo是三重雙關語,由日語單詞鞋子kutsu、疼痛kutsuu和MeToo運動組成)。
職場待遇方面,日本女性占管理職位的比重上升至4%,低于中國的9%和美國的17%;日本上市公司的女性董事比例增加一倍,卻僅占整體3.7%,即便像資生堂、花王這樣憑借女性藥妝日用消費品享譽全球的百年老字號,至今也仍未誕生過1名女性正社長,更多的只是招攬退休的女性高官充當企業的門面。最終,安倍政府只好放棄了“女性經濟學”的最初目標。
“女性經濟學”以失敗告終,不意味著以女性進入職場來推動性別平等是錯誤的方向。安倍政府僅僅將女性當作填補市場勞動力空缺的工具,對女性價值缺乏客觀的認知。即便用強制規定促使更多女性就業,也無法讓女性體現自身原有的創造力。如今,更多人開始反思意識性錯誤,試圖從更深層的社會價值觀層面,糾正職場對待女性的不公平現象。
日本女性職場失語的根源
2018年6月28日,BBC拍攝的電視紀錄片《日本之恥》播出,在日本國內和世界范圍內都引起了不小的反響。這部紀錄片講述了伊藤詩織作為實習生被TBS電視臺華盛頓分社社長山口敬之性侵,隨后在訴訟路上遭遇了各種阻力、威脅和為數不多的鼓勵。因該事件時間與歐美的MeToo運動接近,伊藤詩織被外界認為是日本MeToo運動的代表人物。同年10月18日,伊藤詩織的著作《黑箱》發表,更多事件細節和關于性暴力探討的議題展現在公眾視野。
伊藤詩織的經歷不僅揭露了女性對于性暴力的失語,還反映了日本職場中女性的弱勢現象。東京一家網絡調查公司發布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63.6%的受訪者認為日本存在性別歧視。在日本的影視劇中,不乏家庭主婦“婚外戀”一類的題材,《晝顏》里,雜志主編的妻子瀧川利佳子在得不到丈夫關心而出軌后遭遇謾罵和譴責,卻要忍受丈夫的出軌行為,該劇曾引起日本女性的廣泛共鳴。
成為家庭主婦是一種“被自愿”行為。日本社會將家庭責任壓迫在女性身上,公司的部門主管則不會賦予女性職員以重任,久而久之,女性職員的發展空間被嚴重壓縮,越來越傾向留在家中承擔家務,形成惡性循環。2020年10月,云南華坪女高校長張桂梅因為反對學生當全職太太而被罵上熱搜,人們對張桂梅的不理解側面表明了社會對全職太太這一人群習慣性忽視。
伊藤詩織的遭遇絕非個例。2017年12月5日,處于不同年齡段的數位女性,舉著支持伊藤詩織的標語牌站在法院門口,希望見證此案在日本法院的首次開庭。這是一種聲援,更是一種無聲的抗議。日本共同社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在日本政界,有59%的女性議員曾被選民及男性議員性騷擾,甚至有選民會在競選公開場合非禮女議員。在紀錄片《日本之恥》中,日本自由民主黨議員杉田美緒接受了BBC的采訪。當被問及是否曾在職場遭遇歧視或者騷擾時,杉田笑著回答:“經歷過,只要你在社會上就會經常經歷,現實就是如此,這是無法逃避的。”
安倍稱女性勞動力是日本“最未被充分利用”的資源,然而當有記者提問如何看待伊藤詩織一案時(侵犯伊藤詩織的山口敬之是安倍晉三的傳記作者),安倍卻表現得十分冷漠。日本現行的稅制中,存在“撫養配偶”可以免稅的制度,這一規定正是日本根深蒂固的“男主外,女主內”意識下的產物,間接壓抑了女性回歸職場的意愿。
《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里,馬克思指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日本自泡沫經濟破產后,人們的物質欲望大大降低,更加注重精神自由。盡管現在的日本教育政策重新“由松變緊”,但人們的意識觀念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安倍希望用女性經濟學解救困境,但日本現有的體制已經大大限制了經濟的發展。
關于“糾正意識觀念”這件事,日本社會已經開始有所行動。NHK在紀錄片《何為能夠發揮女性能力的職場》里,記錄了某企業設置的場景模擬:男性職員必須按時下班回家“照顧母親”,在這樣的設定下,職員必須在下班前完成所有的工作。企業試圖通過這樣的模擬讓男職員擺脫“必須加班所以無法照顧家庭”的觀念,從而理解女性在職場上的處境。一位參與實驗的職員妻子表示,現在丈夫開始幫她分擔家務并照顧孩子了。然而,日本社會的“無意識”性別差異觀念已經深深影響了社會系統的許多方面,職場上的歧視和性騷擾只是病態機制下各種問題的冰山一角。未來,日本職場的反性別歧視之路依然漫長且艱難。
拎客
KuToo運動
KuToo運動由日本女演員石川由美于2019年發起。日本的許多企業規定女性職員的鞋跟高為5到7厘米。石川在Twitter上抱怨穿高跟鞋不舒服的的推文收到了近30,000條轉發和超過60,000次點贊。其他女性分享了自己苦于穿高跟鞋的故事,并張貼了她們流血和有水泡的腳的照片。
石川收集了超過15萬個簽名,用于反對女性在工作場所穿高跟鞋的請愿書。盡管得到了公眾的支持,議會委員會的回應仍是不贊成采取行動。日本厚生勞動大臣指出,由于社會習俗和工作期望,高跟鞋對于女性來說是必要的。此外,委員會也并未采取行動來阻止公司執行不公平的標準。這種冷漠的反應導致了KuToo運動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