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君
打破傳統詩歌桎梏的“粗人”
1819年5月的最后一天,惠特曼出生在美國紐約州長島西山村的一個農民家庭。由于家庭貧困,惠特曼只上了6年小學,1831年就開始在印刷廠當學徒。
做學徒的那段時間,惠特曼接觸到《長島愛國者》《美國評論》《民主黨人》《布魯克林自由人報》等與時局緊密聯系的刊物,民主思想和政治敏感由此萌芽。此后他成為一名編輯,在1842至1848年間至少為11家紐約和布魯克林的報刊投稿或工作。36歲那年,惠特曼將他多年來的思想積累、寫作探索,濃縮在了第一版的《草葉集》里。
《草葉集》一面世,就給當時沉悶的美國詩壇投下一枚深水炸彈。18世紀中后期的美國,思想文化領域受當時歐洲啟蒙運動的影響比較大,而啟蒙運動所推崇的新古典主義文學認為,文學作品應效仿古希臘、古羅馬的經典著作,要講究秩序、邏輯,作品要富于教義、合乎規范,寫出來的人物要能代表一類人,不應只寫個體、追求個性。但隨著美國獨立帶來的思想解放,惠特曼發現,這樣的創作規律已經無法表達新環境、新思想、新感情,為建立獨具美國特色的文學表達,必須大膽革新。就這樣,他把自己的嘗試通過《草葉集》進行了集中呈現。
形式方面,惠特曼拋棄了歐洲傳統詩歌講求的格律、押韻,更不在乎為了“建筑形式”而必須遵循的詩歌換行規則,而常常用一個短語或句子就構成一行,成為一個獨立的語意單元,甚至在詩句中還自由組合運用多種標點符號,以強化情感的表達。如詩歌《神秘的號手》中的“繼續吹吧,號手!——召喚戰爭的警鐘”,詩句通過標點符號的輔助,傳遞出一種抑揚頓挫的強烈的情感氣勢,這在當時的詩壇是非常大膽的嘗試。
語言方面,惠特曼一改“文縐縐”的詩歌表達習慣,將口語融入詩中,使詩歌更加直白易懂,情感表達也更加直露激烈。在內容上,他更是將傳統寫作中“寫不得”“碰不得”的“兩性話題”赤裸裸地納入詩中加以贊美,讓其他受舊文化熏陶的詩人目瞪口呆。
惠特曼的詩集面世后,獲得的評價毀譽參半。事實上,惠特曼大概早已料到這樣的局面。在1855年初版的《草葉集》中,他第一首詩中這樣寫道:“沃爾特·惠特曼,一個美國人,一個粗人,一個宇宙?!?/p>
36歲的惠特曼以“粗人”自居,既是自嘲,也是對自己“離經叛道”的自知與認同。而時間證明,正是這個“粗人”,部分地創造了美國文學的歷史。
呼喊“民主和自由”
提起《草葉集》,首先令人想到的便是其中的民主自由精神。
“平等”一詞是《草葉集》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之一,也是惠特曼詩歌的核心思想。所謂“草葉”,意喻最普通、也最有生命力的事物,代表著當時美國的普通民眾。因此,惠特曼民主思想的第一層,是指人民應該享有平等的權利。
惠特曼的詩歌聚焦美國底層民眾的生活。在他眼中,印刷工、紡織工、水手、鐵匠、纖夫、車夫乃至妓女,無論一個人身處何種境地、從事何種工作,都應當享有平等的權利,社會上不應存在特權、歧視和壓制。在《斧頭之歌》里,惠特曼以散文式的自由筆法,描繪謳歌了美國普通勞動者為建設祖國、創造歷史所貢獻的偉大力量;《我聽見美利堅在歌唱》里,惠特曼想象了木工、瓦工、船夫、鞋匠、伐木工人等勞苦民眾在工作中放聲歌唱的情景,而這些聲音匯聚為美利堅的一首“雄渾悅耳的歌”,由此贊美了普通民眾澎湃、偉大的勞動力量,以及不同工種、人群間的和諧、平等之美。
惠特曼“民主與自由”思想的另一層所指,是對個人情感與自由意志的推崇。現行《草葉集》開篇的第一首詩歌就是《我歌唱個人》,其中的“我歌唱個人,單一的獨立的人,發出民主的聲音、大眾的聲音”更是直接為全書定調。
而詩集中篇幅最長、被稱為“濃縮了的《草葉集》”的詩,正是那首《自己之歌》——“我贊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成為全詩最典型的個人化表達句式,這種略顯“自戀”的寫法,直接推翻了過去美國文學在新古典主義文學的影響下只關注“舊世界贊歌中高大突出的人物”的傳統。此外,通讀詩作全篇可以發現,惠特曼的“自我”并不局限于他自己,而指代每一個平等的美國公民,以及每個作為“宇宙一分子”的、在這個大宇宙中有存在意義和價值的人。他極力主張每個人都有權表達自己的情感需求,有充分的自由去追求跨越性別的愛,實現生理和精神的高度統一,然而這樣的主張受到了當時主流社會的強烈抨擊。
可以說,《草葉集》融入了惠特曼在“民主與自由”思想的指導下,試圖喚醒人類生命沖動,讓每個人都能擁抱自然與宇宙,充分表達自我并感受生命之美的一種企盼。
對“自然”的愛與謳歌
除了“民主和自由”,惠特曼也重視對“自然”的謳歌,《草葉集》的書名就直接證明了這一點。這和惠特曼自小成長的環境密不可分,“西山村位于長島腹部,芳草如茵,風景如畫……詩人童年時,常在夏天到海邊去拾海鷗蛋,看農民割鹽草,看漁人捕魚,看舟子駕船……年輕時曾多次登上山頂,欣賞海闊天空的壯麗景象……”這是為惠特曼寫傳記的作家對惠特曼家鄉的描繪。
閱讀《草葉集》,我們會發現“大海”是惠特曼詩歌的主要意象,如在《自己之歌》中,除了“草”,另一個核心意象就是“海”;為了紀念總統林肯,他將林肯比作“船長”,寫下了《啊,船長!我的船長!》這一著名挽歌;《在海上有艙房的船里》里,他希望自己的書像一艘小船,漂到遠方,給他人信心和力量……惠特曼也多用“太陽”表達生命的蓬勃與偉大。《你高高閃耀的天體》就是一首深情的太陽贊歌;《從永遠搖蕩的搖籃里》里更深情吶喊“照耀吧!照耀吧!照耀吧!傾灑你的溫暖,偉大的太陽!我們在一起沐浴你的光”。另外,惠特曼的詩歌中更是隨處可見鵪鶉、蝙蝠、小溪、牛群、蜘蛛、鯨魚、蚌殼等自然之物,可見其對大自然的親近與熱愛。
惠特曼對自然的熱愛,本質上是對生命的尊重、對宇宙的敬畏,這又回到了我們前文所提到的那句詩:“沃爾特·惠特曼,一個美國人,一個粗人,一個宇宙。”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把自己融入了宇宙,因此,無論過去多久,都不會被人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