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彥會
本科畢業后,我曾參加“全國學生體質與健康調研”,
了解到我國3億兒童中,
每10個就有1個營養不良、
2個超重肥胖、5個近視、7個體質不達標。
也就是說,找到一個各項指標都非常出色的兒童很難。
梁啟超一百多年前喊出“少年強則國強”,
這個“強”不僅是頭腦強,還應該包括身體強。
我把兒童健康作為畢生奮斗的事業,
堅信“強國必強少年身”。
China Campus
董彥會
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
2015級兒少衛生與婦幼保健學專業直博生
第十五屆“中國大學生年度人物”
我的研究方向是兒童慢性病。我國兒童、青少年中,患高血壓的“小胖墩”、患高血糖的“小糖人”的比例逐漸增多。我看過有關報告,1985年我國兒童青少年中超重肥胖者不到2%,到了2014年上升到20%,相關的慢性病出現低齡化趨勢,甚至前移到兒童時期。
目前,國內兒童青少年慢性病研究領域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比如缺乏細致的流行病學調查結果:一些報告只統計數據,缺乏過程分析;對同一種病,哪些地區發病高,哪些地區發病低,近十年有什么變化,未來十年有什么發展趨勢等,都不太清楚。這個領域研究還缺乏大量數據支持,不利于國家有關部門制定防控政策。作為預防醫學專業的學生,我深知“上醫治未病”,也知道兒童青少年慢性病如果小時候不控制,大了就要抱“藥罐子”。在導師的帶領下,我和課題組同學組成調研小組,到全國多地實地調研兒童青少年慢性病的成因。
我們調研的地方有福建、江西、新疆、西藏等13個省(市、自治區)的上百個城市和鄉村,經常連續幾個月做現場調查,夜以繼日地整理數據,撰寫報告。在海拔4300多米的西藏日喀則市薩迦縣調查少數民族地區兒童營養狀況時,我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連續三天眩暈嘔吐。我們還克服了不通車、手機沒信號、水土不服、飲食不習慣、當地人不會普通話等各種困難,完成了調研。

2017年,我和課題組4位伙伴來到廈門,開展為期2個月的城市兒童高血壓調查。這次調查要在4所學校中,對5000名小學生進行抽血、測血壓等檢查和問卷調查。我們計劃每半年進行一次,持續4年,目前已進展2年了,將檢查數據建檔,用于觀察學生生長發育的變化規律。
我們招募了當地幾十位醫學院學生和醫院護士協助這次調研。在2個月里,每天早早到校,組織小學生空腹抽血化驗和測血壓,平均每天檢查100多個。俗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辛苦,我們嘗到了苦頭:沒有家長在場,抽血學生中只要有一個學生因為暈針叫喊或哭起來,后面排隊的其他學生會跟著哭作一團。我們就得趕緊和老師一起哄,后來總結出經驗:對孩子“鼓勵能搬一座山”。男孩害怕就對他說:“男子漢,要堅強!”女孩子害怕就說:“一定要堅強,你是可以的!”這一招果然有效,止住一個孩子的恐懼,其他孩子就都不哭了。
讀博的5年里,我和課題組圍繞兒童慢性病問題,走訪調研了上萬個兒童,有不少發現。比如,為改善我國西部地區農村兒童營養不良問題,國家在數十年中投入巨大,使貧血、消瘦和生長遲緩等現象大幅度減少。但與此同時,部分地區農村兒童又出現肥胖問題,表現為肥胖患病率已超過城市、醫療負擔難以控制,這將成為未來農村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重要因素。在導師指導下,我將研究數據撰寫成政策研究報告,交給政府部門用于相關政策的決策依據;撰寫并發表以第一作者署名的中英文論文27篇,其中2篇在國際頂級期刊Lancet子刊上發表。
我生長在河北農村,11歲那年,經歷了“非典”傳染病暴發,親眼所見:“非典”來時,村子如臨大敵,封村封路;“非典”一過,警覺性煙消云散。考上大學學醫后,發現醫學領域比較重視常見慢性病的研究,對傳染病研究的“警覺性”,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熱度,尤其是兒童傳染病研究。目前發現的上百種傳染病中,缺乏一份描述兒童青少年多種傳染病發生、發展規律的“疾病譜”。我覺得,兒童是脆弱群體,也是傳染病的易感人群。把中國近10年甚至過去幾十年兒童傳染病“疾病譜”總結出來,供醫學界參考顯得異常重要。
我的博士課題是兒童慢性病研究,但現在要騰出一部分精力研究傳染病,有人就擔心我耽誤專業課題和畢業論文,還有人說我“鬼迷心竅”。我顧不上這些“耳旁風”,心想只要是社會需要的、研究缺乏的,必定大有用途。
在導師支持下,我毅然決定利用課余時間開啟這項研究,其中要撰寫一篇三四千字論文。從2016年開始,我一點一滴地收集材料,不僅從國家傳染病監測部門找數據,還從我的導師和退休教師手里,搬來了近10年中國兒童法定傳染病的監測報告。但短短的三四千字論文中,把近10年來,我國40多種兒童重要傳染病在全國各地傳播的“疾病譜”分析清楚,相當于“針尖上跳舞”那樣難。
在讀了大量文獻后,我發現這篇論文除了用有限文字重點論述“主干”內容外,還可以采用多種圖形,直觀描繪“枝枝杈杈”多種傳染病信息,便學習多種計算機統計軟件,分析數以百萬計的數據樣本,經常是尋找幾個數據需要在計算機上“蘑菇”一整天。
一年后,我完成了論文第一稿,交給導師審核,得到大量修改建議,反反復復修改了20多遍,又歷時一年,拿到一個國際專家評審會上討論,竟得到2個質疑:一是論文采用的監測數據質量需要被證實,二是論文采用的中國傳染病分類標準并不被國際認可。

兩年的研究被潑了一盆冷水,我感覺很受打擊,一度想放棄。但導師給我出招兒:針對國際專家提出的第一個疑問,可以告訴他們,我國傳染病數據是按照有關傳染病法律上報的,這種全世界少有的管理機制受法律約束,能保障監測數據的質量。
針對第二個疑問,導師建議把我國傳染病分類標準,變成世界標準。我國把法定傳染病分成甲、乙、丙三類,與國際通行標準比,這種分類較為粗放,優點是便于快速掌握,缺點是對一些病癥流行情況缺乏細節描述,不利于研究工作。
我從頭開始,一方面找到了以前參與這項監測工作的專家,了解傳染病監測過程的質量控制過程,把以往監測報告和網絡報告的線索整理起來,匯總成一條條論證數據質量的證據。另一方面查閱國際傳染病分類辦法,把我國甲、乙、丙三分法,變成新的七類疾病分類方法,并對一些主要疾病進行細節描述。比如,最后一稿論文中,我增加了以前沒有的描述:我國6-22歲兒童青少年群體近10年來人畜共患類傳染病的發病率雖然處于較低水平,但存在無法預測的疫情暴發,如2009年甲型H1N1流感,以及2019年底全球暴發的新冠肺炎流行;除流行性腮腺炎和流感外,疫苗可預防傳染病的發病率持續下降,說明我國在傳染病防控方面取得巨大成功的共識,仍然需要進一步擴大免疫接種計劃,防止HIV/AIDS進一步增長……

這項工程量浩大的研究歷時5年,在我博士畢業前夕完成了,并以第一作者身份發表在國際頂尖醫學期刊雜志BMJ上。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青少年健康研究專家、全球青少年健康政策制定者之一的George Patton教授高度評價了這項研究,認為“這是第一項全面分析中國兒童青少年傳染病流行模式的研究,顯示中國在兒童傳染病防控取得巨大成就,為全球傳播了中國在傳染病防控方面的成功經驗,證明目前中國全面的監測系統是控制傳染病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從而更好地保持近幾十年來的成就并有效應對新型突發傳染病的暴發和流行。”這篇論文還刊登在澳大利亞默多克兒童醫學中心的官方網站上,被數十家國際媒體轉載。
每年3月中旬,是博士生在網上提交畢業論文的最后期限,晚了就會延期畢業。2020年是我讀博士的畢業年。春節前后,在河北家鄉過寒假的我,一邊奮筆疾書撰寫畢業論文,一邊忙于求職。正在這時,一條通知出現在微信中:北大公共衛生學院號召全院師生積極參與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我想,我有兒童傳染病研究經驗,應該沖上抗疫前線!
正月初二,我吃了幾口餃子,立即趕火車回到北京,加入學校線上志愿者團隊,為前兩批已在中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簡稱:國家疾控中心)工作的老師和同學提供資料和分析,開展“云支持”。40天后,我按捺不住只在后方“隔山打炮”的焦急,一次次申請去前線,終于作為第三批志愿者入駐國家疾控中心。
每天,全國各地疫情數據源源不斷地報來,頭緒十分復雜。為了讓專家們能根據最新數據,以最快的速度分析疫情,提出決策報告,我和另外兩位碩士生組成信息收集和分析小組,按照專家們的意見,分析新冠肺炎發病和傳播特點,研判易感人群和重點地區,把分析結果匯成最前沿的報告,協助專家們制定最新的防疫政策。我們經常熬夜到凌晨,并在早上7點前,把分析匯總好的全國數據,準時交給專家。


2020年3月,國際疫情惡化時,我們夜間除了做好國內疫情的數據分析外,還克服時差,收集匯總國外疫情最新數據,為國家研判國際疫情走勢,制定“外防輸入”的防疫政策提供科學證據支持。
在國家疾控中心近一個月里,我還和志愿者團隊的小伙伴們一起自編計算機程序,根據工作的需要不斷更新迭代,實現了在人手不足、工作節奏爭分奪秒的情況下,將工作效率提升百分之七八十的效果。這些程序也得到了專家們的高度認可,并一直沿用至今。
2020年3月中旬,正在國家疾控中心的我,順利地在網上提交了畢業論文,并完成了志愿工作。如今我繼續在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工作與學習,從事兒童青少年健康研究。
責任編輯:王新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