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流政

“稻漁”這兩個字是我最深的青春印記。
4年前,我有幸考進了南昌大學水產卓越班,我與“稻漁”相遇了。水產卓越班為班上的同學們提供了良好的科研平臺和開放的科研環境,大家可以在導師的指導下完成自己感興趣的課題。我和幾位同學當時選擇了在洪一江教授的指導下開展“稻鱉共生生態機制”的課題研究。
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對“稻鱉”其實完全沒有概念,“為什么要把水稻和鱉放在一起養?”“稻鱉共生究竟有什么用?”“水產科學的研究肯定不只局限在封閉的實驗室里,是不是還得跑魚塘下稻田?”
稻漁工程中所“漁”之物其實包括多種,比如魚、鱉、泥鰍、小龍蝦、螃蟹、黑斑蛙等。
第一次真切地對稻漁這種共作模式有所感悟還得從玉山縣的“茭白——甲魚”模式說起。茭白是玉山的特色產業,而當地的茭白田深受福壽螺之害,如何在不影響茭白品質的前提下,以一種既經濟又綠色的方式來消滅福壽螺?洪一江教授在玉山開展的“茭白——甲魚共生養殖實驗”獲得了階段性成功:在茭白田里套養甲魚,甲魚以茭白田里的蟲子、魚蝦為食,甲魚的糞便還可以肥田,最關鍵的是甲魚能很好地控制福壽螺,為農戶增添了一份收入。
稻漁綜合種養這種模式通過一田雙收,可以同時收獲水產品和有機稻米,有的甚至可以實現一田多收,輕而易舉地就能超過普通單種水稻單位面積產值的幾倍,甚至幾十倍,能夠顯著提升農田的單位產值。但稻漁綜合種養方式要成規模地開展,還存在著一些問題。
“想因地制宜開展各類稻漁綜合種養,需要一系列優良品種加一系列關鍵技術。”洪老師對我們說。于是我們決定從品種和技術兩個方面雙管齊下,將在水稻田里養殖水產動物的傳統稻漁綜合種養模式升級成為“稻漁工程”,用更加先進的技術、更加標準化的流程和更加多樣化的綜合種養,使其具有多樣性、可復制和可推廣的特點。
我們最終示范和推廣了國內領先的“稻蝦”“稻蟹”“稻鱉”“稻蛙”“稻魚”和“稻鰍”?等6類12種典型模式,基本可以因地制宜地滿足全國各地稻漁綜合種養地區的需求。


我們在九江主要推廣稻蝦、稻蟹模式,因為九江有著天然的良好水質,蝦蟹養殖也是該地的特色產業之一;在南昌進賢縣推廣了稻蛙模式;在鷹潭余江鎮推廣了稻鱉模式;在撫州推廣了稻鰍模式等等。
我們還推出了一系列技術大禮包。例如:創新了“八字經”種養法,從“水、種、餌、密、規、培、防、管”八個方面對傳統稻漁綜合種養進行升級。老話說“養魚先養水”,稻漁工程也不例外,除了要協調好水稻與水產動物之間的生態平衡,水質調控也是尤為重要的一環,還記得進行稻漁工程模式整合時,我們在水質調控方面吃過大虧,失衡的水體營養狀態與理化特性不僅僅影響到水產動物的生長狀態,還有極大可能導致疾病的發生。還記得對稻蝦模式進行探索時,水體的營養狀態會影響到浮游生物的群落格局,造成浮游動物數量增多,從而與蝦苗發生競爭,甚至原本應該是蝦苗食物的枝角類浮游動物,反倒吃掉了蝦苗,而稻蛙和稻鱉模式的水質污染和嚴重富營養化問題也一直困擾著我們。
為了解決水質問題,我們最初從調整水產動物投放比例、投放期,改變田間工程的整體架構,加強水體流動性等方面進行探索,甚至嘗試在前期利用生態水質調控產品來調控水體,但是忙活了幾個月,最終全都無功而返,團隊里的同學都十分泄氣,于是我們重新審視了我們的策略,在水質調控上我們不應該僅僅把握水產動物、水稻和水體三者的關系,而應該將整個稻漁生態系統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調整。“一水兩治,一蚌兩用”,我突然回想起洪老師的“魚蚌心經”,利用魚蚌混養來改變水體的藻相結構從而達到凈水和育珠的雙收,于是我們沿著這個策略率先拿稻鱉模式開刀。我們采用了仿生態與水質調控相結合的策略,通過綠藻混養調節水體,并利用微流水持續進水,結合水下食物臺投餌技術,最終使水體始終保持“肥活嫩爽”。
我始終無法忘記在鄱陽湖選育青鰍的過程,兩張大桌子上鋪著幾百條泥鰍,同時蠕動爬行著,夏天高溫下的泥鰍,全身分泌著黏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密密麻麻的蒼蠅落在我們的肩上、手上、頭上,一時難以分清是蒼蠅落在人身上,還是蒼蠅里生了一個人。
冬天的撫州非常冷,我們穿著硬如頑石的水服徑直跳下魚塘,冬天魚塘的水是那么刺骨。團隊里那個從北京來的師姐,最開始磕磕絆絆走在鷹潭灌田村的黃泥巴路上,生怕弄臟小白鞋。現在,她卷著褲腿就下到稻蛙田里,一身臭泥,手里抓著黑斑蛙,還能對著鏡頭開懷大笑,完全成了一個?“糙漢子”。
回想起4年前那場“茭白——甲魚”測產大會,“為什么不把這種模式推廣到全國去呢?”我曾這樣問。當時洪老師告訴我們,農業生產因地制宜非常重要,適合玉山的“茭白——甲魚”模式不一定適合其他地方。如果讓農戶種自己不熟悉的茭白,養不熟悉的甲魚,倘若沒有完善的配套技術,到時候就不是甲魚、茭白雙豐收了,很有可能會讓農戶賠了本兒。“那有沒有一種能夠在全國各地都推廣開,對農戶而言又不是那么陌生的模式呢?”?洪老師鼓勵我們:“南昌大學水產專業70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將實驗室的科研成果直接輸送到田間地頭,改善生產現狀。希望你們大膽創新!”
后來,我用了整個4年的大學時光來回答這個問題。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