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蘭河灘上的茅草

楊秀生

開封向東有一條名不見經傳的排水河，叫開蘭河（又叫開蘭溝。當地人不愿叫它溝，認為叫溝貶低了它）。顧名思義，它西起開封，東至蘭考，是一條長40 公里的排水通道。現在它流到杜良鄉境內便入了淤泥河，再入渦河，后入淮河，最終歸入茫茫大海。

小時候，幾乎天天與草打交道。趕著羊群沿著開蘭河灘去放羊，羊會挑揀各式各樣的草尖兒吃，并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響。挎著籃子，拿著磨得明晃晃的小鐵鏟，到河灘里割牛草、蘆草、茅草，抓地秧、地留草……50 年過去了，在那遙遠的、幾近模糊的記憶里，我最鐘情的還是郁郁蔥蔥的茅草。茅草根系發達，生長茂盛，一叢叢，一片片，到處都是，色澤暗綠，葉子邊沿有毛刺，別擔心，它不會輕易劃傷你的手和腳。葉面上長有微微泛起的白色茸毛，觸感細膩潤滑。葉形細長而柔軟，具有其他草不可比擬的韌性。

茅穗可以當甜點、零食吃，嫩茅草可喂羊，長老了的茅草曬干可苫房、編繩、做軟床，茅根搗碎可以摻在饃里吃。

五九六九抬頭看柳。春天來了，開蘭河里的薄冰剛剛開化，河岸邊上的柳樹剛剛泛綠，河灘松軟的土地里便有無數個尖尖的、紅紅的腦袋露出。那便是茅草的“幼崽”茅草芽。它尖尖的腦袋下面，是一個圓圓的肚子，里面藏著酸酸甜甜的茅穗，這就是孩子們好玩愛吃的茅尾兒了。“提茅尾兒嘍！”孩子們呼朋引伴聚在一起，一窩蜂來到開蘭河灘上，貓著腰，撅著屁股提茅尾兒。提茅尾兒的樂趣不在于吃到多少茅穗，而在于提茅尾兒的過程。你想，在家里憋了一個冬天的孩子們，能在一個初春暖和的日子里，來到河灘上撒撒歡兒，提一把茅尾兒，累了，躺在軟綿綿的地上，瞇著眼，曬著太陽，嘴里嚼著甜甜的、筋道的茅穗，吧嗒吧嗒嘴，那是何等的舒心和愜意啊！

茅尾兒破了肚，茅穗開出粉紅的花，茅草長出嫩綠的葉子。清晨，茅草尖兒上跳著一樣的露珠，閃閃亮亮，晶瑩剔透，太陽一出，露珠便開出七色的花。把羊群趕在河灘上，嫩茅草就是它們的美食。茅草質地較硬，羊吃了耐餓，容易上膘。

到了五六月份，羊已不再吃茅草。因為此時的茅草已經長高、長老了。等到七八月份，茅草已經開始發黃，大人們便把茅草割下來，曬干了，捆成草包，來年苫草房用。孩子們則把茅草割下來，曬成半干，趁著韌性十足，像女孩子編辮子一樣，把茅草編成粗粗的長繩。再用幾根木棍做架子，把茅草繩用搟面杖撐著織，拉緊拴牢，一張自制的小軟床便大功告成。躺在上面舒服極了，晃一晃，還有點悠然的感覺，不比現在的沙發床、鋼絲床遜色多少。聞一聞，還有一股淡淡的干草味兒，還能嗅出茅尾兒的香甜。到了冬天，再在小軟床上鋪一些散茅草，那個暖和勁兒，真趕得上現在鋪的電熱毯了。

那時候年景不是太好，冬天里容易缺糧斷頓。秋罷，人們常常用鐵抓鉤把茅根從河灘里刨出來，曬干洗凈再曬干，用刀剁碎，放到對窯子（石臼）里搗成粉，摻在面里充饑。茅根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兒，摻在饃里吃起來有較好的口感，可是它畢竟是草根，吃起來墊牙、塞牙，吃多了排便很困難。難就難吧，總比挨餓好受。從某種意義上說，茅草根曾經救過我們那一方百姓的命。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也印證了這么一句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另外，茅根還有一定的藥用價值，清熱解毒，生津止渴。小孩子嘴爛了，口舌生瘡了，沒錢買藥，刨些茅根，洗凈煮水，趁溫熱喝下去，一日三次，連著喝上三到五天，也能治好呢。

生活在開蘭河岸邊的人們，都不會忘記那里生長著的盤根錯節、郁郁蔥蔥、沒過膝蓋的茅草，還有那根植于人們心中的茅尾兒和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