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育僑(大連理工大學東北亞國際發展和合作研究中心)

當今世界各國都在積極發展太空資產來保障國家安全,日本的太空安保政策在整體國家安保戰略的指導下不斷發展,利用太空裝備與技術為國家安全與利益服務。其太空安保政策調整不僅加劇了太空競賽,同時也對周邊國家的安全造成威脅與挑戰,對此應加以警惕。
隨著人類對太空的開發利用,太空的軍事用途也愈發顯現出來。20世紀90年代,太空技術開始在常規戰爭中為軍隊提供作戰支持。海灣戰爭中美國首次使用通信衛星、定位衛星等多種衛星支援海陸空三軍展開作戰,這場戰爭也被稱為“首場太空戰爭”。隨后美國在一系列海外軍事行動中頻繁使用太空技術,作戰效果顯著提升。世界各國開始認識到太空資產正在成為現代化軍事行動中軍力的“倍增器”,于是紛紛效仿美國,發展本國的太空裝備與技術。當前世界強國與大國,都具有相當數量的太空軍事資產,并廣泛運用于軍事行動,推動其軍隊現代化。日本認為自身受到和平憲法制約,太空資產嚴重不足,阻礙了日本的軍力發展。近年來,日本通過調整太空安保政策來發展本國太空裝備與技術,構建包括太空領域在內的“多維度綜合防衛力”,以推動安保戰略轉型,謀求擺脫戰后體制,進而成為“正常國家”。
進入新世紀,美國為了維系其在太空的霸權,大談特談太空在未來會成為新的作戰領域,并把太空視為創造勝利的“終極高地”,將“太空作戰”從以往的“空天作戰”理論中獨立出來,制定了大量太空作戰計劃。特朗普政府更是奉行“美國第一”的原則,為了確保其在太空的絕對優勢,拒絕與中國、俄羅斯以及國際社會就禁止太空武器化開展談判。因無力約束美國太空武器化的政策與做法,一些國家不得不未雨綢繆,調整太空安保政策,或自衛或與美國行使集體安全。
在這一背景下,日本不斷調整自身太空安保政策,積極配合美國的太空戰略需求,鞏固兩國同盟關系,以確保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影響力與威懾力,同時也作為西方陣營的前哨來平衡與遏制中俄兩國在太空領域的發展。
太空基本計劃是由太空開發戰略本部根據太空開發利用的相關政策制定的綜合性計劃,規定了日本太空活動的基本方針。2009年6月,日本首次制定太空基本計劃,規劃了未來10年的日本太空發展愿景,并計劃每隔5年進行修改,在2013年1月制訂了第二次太空基本計劃。2009年和2013年日本制訂的兩次太空基本計劃中,提出了強化衛星的情報收集功能,對早期警戒技術進行論證,研發可以為自衛隊提供信息共享以及指揮等功能的定位衛星,日本已經開始著手利用太空技術為自衛隊提供支持。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的修改步伐加快,提前到了2015年1月。這是因為日本在2013年12月公布了首部《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為了讓太空安保戰略與國家安保戰略更好地融合與對接,所以提前對太空基本計劃進行修改,可見相比前兩次計劃,日本越發重視在安保層面對太空政策進行規劃。2013年,安倍內閣時期頒布的《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替代了1957年《國防基本計劃》,《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中提到日本應該有效利用人造衛星來支援自衛隊應對各種狀況,充分考慮將太空開發利用作為確保國家安全保障的重要資產。同時日本為了確保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威懾力與作用,強化日美在太空領域的安保合作。
基于上述前提,日本的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在安全保障領域上做出了以下三個方面的努力。
首先,提出若要持久而穩定地利用太空,就要確保太空領域處于一個安全的狀態。在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中,日本明確與各國共同制定相關太空活動的國際行為規范,建立太空領域中的安全保障法律支撐。通過研發人造衛星的技術與零部件,整備商業衛星、小型衛星以及完善地面衛星系統等,以提高日本太空設施的抗打擊性。
其次,提出了如何利用太空技術來確保本國的安全保障。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中提出強化日本在定位、通信以及情報收集方面的太空系統。具體而言,日本需要發展自身的準天頂衛星系統(QZSS),來改變一直依賴他國太空系統而無法獨自進行持續定位的局面,同時著手研發具有良好抗打擊性與隱秘性的下一代X頻段防衛通信衛星,以強化在太空領域的情報收集能力。
最后,強調太空合作,重視日本與美國的合作。這也是為了迎合在《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中所提到的與美國在太空領域開展安全保障合作,以提高日美同盟的軍事威懾力與應對能力。日本的準天頂衛星定位系統與美國的GPS衛星定位系統進行合作,并在太空態勢感知與海洋態勢感知方面開展合作。另外,計劃中也提到日本要與有共同價值觀與戰略利益的國家,如:歐盟、澳大利亞、印度以及東南亞各國加強合作。
第四次太空基本計劃在2020年6月29日由太空開發戰略本部制定,30日通過內閣決議。第四次太空基本計劃在開頭特別提到了美國、歐洲國家、俄羅斯以及中國等國家在太空領域的活動日益頻繁,更加體現出日本強烈的危機感,作為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的延續,第四次基本計劃進一步將重點放在了確保安全保障方面,重新調整日本已經落后的太空產業與技術,以穩固太空產業的根基,從而提升日本的太空安保能力。計劃中提到大多的太空技術可以軍民通用,民間企業應該積極為日本太空安保做出貢獻,例如提供太空態勢感知,使用以偵查為目的的高分辨率衛星,制造早期警戒雷達等。形成以軍促民,以民為軍的良好循環,以強化日本的太空產業基礎。
2018年3月,時任防衛大臣小野寺五典在召開修改《防衛計劃大綱》的記者會上表示,網絡與太空等新興領域已經成為至關重要的部分。安倍晉三內閣總理大臣也在同年三月召開的防衛大學畢業典禮上表示,網絡與太空等新興領域在防衛上具有優先位置。這種認識在2018年末的內閣決議上通過的《平成31年以后防衛計劃大綱》中體現的極為明顯。關于太空領域,《平成31年以后防衛計劃大綱》中首次使用了“至關重要”一詞表達,可以看出太空安保政策在日本整體安保政策中的地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新的防衛大綱中表示期待日本深化太空開發,在太空領域發揮更大作用。新大綱中認為日本在某些領域可能存在劣勢,應該將海、陸、空與太空、網絡與電磁波領域這六個領域進行有機融合,開展跨領域共同作戰,從而提升日本防衛的質量與優勢來應對威脅。為實現這一作戰目標,大綱明確優先強化太空、網絡以及電磁領域的能力與技術。太空將成為左右日本防衛方向的重要因素。
新大綱中有關具體的事項有:①強化太空領域的情報收集、通信、測量等各種能力;②構筑持續觀察太空狀況的監視體制;③強化確保在任何階段都將太空置于優先位置。
其中,防衛省首次提出增加用于太空態勢感知的地上雷達系統,同時大綱中也提出從太空對太空情況進行監視,在《中期防衛力整備計劃(平成31年至平成35年)》中同樣提出引進在太空設置型光學望遠鏡。以便在日常持續性的太空監視中,迅速探知對方是否存在破壞衛星的意圖和行為。
“優先太空利用的位置”是這次大綱中提出的新概念,在確保自身對太空持續利用的同時,在必要時阻礙對手對太空的使用。日本在強化電磁波、電子戰以及網絡領域抗打擊能力的同時,利用網絡攻擊與電磁波攻擊等非物理攻擊,攻擊對方的信息收集能力與通信能力,使對方的衛星失效,阻礙敵方的統一指揮、信息傳遞功能。新大綱中強調干擾敵方使用太空技術支援軍事行動,是未來戰爭的重要手段。大綱還明確了作為優先利用太空和建立太空狀況監視體制的組織,在航空自衛隊中設置太空領域專門部隊,研發宇宙監視雷達測距裝置以及宇宙監視衛星,利用雷達修正衛星軌道確保避免遭到攻擊威脅等方法,今后必須重視衛星的恢復能力和抗擊打能力。

河野防衛大臣向航空自衛隊太空作戰隊隊長授予隊旗
太空安保合作方面,首先日本在日美同盟框架內深化與美國的合作。例如在太空態勢感知方面,日本負責美國全球監視體系中的東亞部分,2013年,日美在首次太空對話上就對日美關于太空偵查合作達成了共識,并在第二年正式簽署了相關協議。其中包括日本從美國獲得關于接近日本衛星物體的詳細信息,以避免日本衛星受到沖撞的危險。2016年日本增加了太空態勢感知的相關預算,并調整了太空偵查的雷達數量與方式,更好地融入美國的監視體系中。日美兩國通過太空態勢感知的合作,明確提高兩國在衛星抗打擊性上的共同目標。
抗打擊性可以使我方衛星在受到敵方的攻擊時通過各種方法將受損害的程度降至最小。例如通過強化太空態勢感知改變自身衛星軌道并進行反擊。當然日本也無法僅憑美國來提高自身衛星的抗打擊性,日本自身的衛星需要具備堅固的材料,同時具有迅速發射替身衛星的能力。所以日本需要預先在美國等盟友國家的衛星中搭載傳感器,在自身受到攻擊之前利用盟國的偵查發現情況并率先摧毀敵方衛星。
2015年1月,日本太空開發戰略本部制訂的第三次太空基本計劃中提到了“為了提高本國衛星的抗打擊性,與同盟國開展衛星合作,在人造衛星上搭載相關的器材。”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日美兩國在2019年4月的日美安保協議委員會上正式以文書形式公布日本預計在2023年發射定位航行衛星,并搭載美國的偵查傳感器,為以日美為首的自由主義陣營提供太空偵查活動。可以說,日美兩國的安保合作在構建太空態勢感知體系過程中得到了進一步深化。
同時,日本還積極參加由美國主導的太空監視網絡模擬演習,努力成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日本參加的模擬演習有兩種:一種是由美國戰略部隊主導的“國際哨兵”多國太空狀況偵查模擬演習,參加的國家較多;另一種是由美國空軍主導的專門針對美國盟友所開展的演習,2009年演習之初只有美國、英國、澳大利亞與加拿大四國參加,5年后這四個國家組成了太空聯合作戰成員國。隨后,新西蘭也加入進來,這樣就形成了以英美國家為首的“五眼聯盟”。隨著中國與俄羅斯在太空中的加速發展,“五眼聯盟”認為有必要進一步擴大成員予以應對。2016年“五眼聯盟”招募德國與法國,2018年招募日本也加入進來,成為了“五眼聯盟”+日法德的陣營。
在海洋態勢感知方面日美也緊密合作,當前幾乎所有的大型船只上都裝備了可以自動識別船只基本信息的裝置(AIS),但是這一裝置發出的信號屬于超短波,地上的塔站只能接收距離海岸50千米內船舶發出的信號。如果船只可以接收來自太空發射的垂直電波,就可以在全球范圍內掌握發射AIS信號的船只情況。美國在這一方面處于領先地位,日本也在積極探索與美國開展合作,未來日美之間通過太空技術的合作,日本的海上執法機構就可以利用AIS信號之外的數據掌握各種船舶的基本動向。
日本同樣注重與歐洲的太空安保合作。歐盟所建立的太空國際行為規范,已經在開展太空活動的國家之間達成共識。日本也在積極參加相關規范的制定,并且對太平洋各國開展太空技術的援助。當前一些國家牢牢掌握著發射衛星與火箭的相關技術,太空領域作為世界的公共財產,其他國家不希望這些國家之間產生對立。日美歐與中俄之間也希望加強太空領域的合作,但是現實中的競爭關系也會影響到太空領域中的行為,所以深化太空的國際合作并不容易。
日本太空安保政策的調整主要是基于地緣政治的戰略考慮,以及整體國家安保戰略轉型的需求。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日本認識到周邊安全環境逐漸惡化,以及在新興領域的安全問題層出不窮,這使得日本必須要在太空這個高邊疆領域占得先機。從整體的國家安保戰略轉型來看,《防衛計劃大綱》《中期防衛力整備計劃》對于日本在太空領域的發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在這兩個日本安全保障總體方針下,太空基本計劃不斷做出調整與之相匹配,太空基本計劃也逐漸向防衛領域傾斜。這一點從最新一期的太空基本計劃可以窺見,相比于以往三期基本計劃,提出了“重點事項”,其重點事項就是要在太空安全保障領域予以強化,在太空技術、太空產業等方面優先發展,并提高日本在太空領域的國際合作。
日本的太空安保政策全方位調整,其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日本太空安保政策調整會進一步加劇日益嚴峻的太空軍備競賽,給國際戰略格局與穩定造成破壞與威脅,也對其他國家的太空安全造成威脅與挑戰。日本強化與美國共享太空態勢的感知能力,提高了自身的情報偵查能力,并組建太空偵查情報網絡,一旦日美與其他國家發生沖突,日本很可能在太空系統的指引下,為盟友美國提供有效信息,并先于他國采取行動。
其次,日本建立的太空海洋監測系統則是對周邊國家的具體安全造成威脅。海洋衛星是日本的強項,同時日本與美國開展海洋監測合作,不僅能夠監測到海洋水面上的商船和軍艦,而且能夠探測到海洋水下的情況,偵查到他國潛艇的動向,日美兩國一旦在周邊海域建立起強大的海洋監測體系,日本海上自衛隊就可以完全掌握其他國家海軍的海洋活動,一旦出現危機,日本可以在周邊海域進行相應的軍事活動,或者向有關國家提供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