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晨薇 栗思

陜甘寧邊區活躍著的4萬中國共產黨員,憑什么能讓當地150萬人民跟著走?這片土地給出的答案極富張力:她自由卻處處充滿“規則”與“紀律”;她平等卻又絕對崇尚“權威”;她是腳踏實地而扎根泥土的,卻又四處飄散著浪漫的空氣……
延安是什么?二十世紀30年代中后期開始,全國各地的記者、文藝工作者,乃至各國的觀察團,像浪花般匯起一股“圣地洪流”。他們帶著各自不同的政見與意圖,探究同一個問題:陜甘寧邊區活躍著的4萬中國共產黨員,憑什么能讓當地150萬人民跟著走?
這片神秘土地給出的答案是極富張力的:她自由卻處處充滿“規則”與“紀律”;她平等卻又絕對崇尚“權威”;她是腳踏實地而扎根泥土的,卻又四處飄散著浪漫的空氣……
平等與權威
在當時中國共產黨所實踐的“最原始的共產主義”中,平權,被許多延安的觀察者看作一個重要的前提。
延安人不靠薪資過活,而靠供給制度和個人的生產。“衣食住所需的日常用品,醫藥物資、文化娛樂,大體上都有公家規定的標準。一般工作人員的生活水平雖有小小的差異,也只是量上的差,而不是質上的異。這片土地上沒有極端的苦與樂,這對于穩定他們的工作精神有很大的作用。”1944年隨中外記者團訪問延安的趙超構這樣認為。
沒有階級的分化,沒有身份的懸殊,甚至男女性別差異在延安也被刻意淡化。趙超構讀《解放日報》,發現每天的第二版十有八九會放生產消息,所宣揚的勞動人民典型有男人也有女人,“什么人半夜就上山開荒,哪一家的女人每天紡紗幾兩”,女性與男性被置于同等的位置上。
同時,延安也崇尚權威。趙超構記載,當時的延安凡有三人以上的公眾場所,總有毛澤東的畫像。“共產黨的朋友雖然不屑提倡英雄主義,他們對毛主席卻用盡了英雄主義的方式來宣傳擁護……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是邊區干部動員民眾最有力的口號。”
1944年作為美軍迪克西使團成員前往延安的美國人S·謝偉思曾回憶,建立在平等與民主之上的權威,是當地許多“公家人”和老百姓自覺維護的,以至于“無論人們向誰——理發員,或者農民,或是管理房間的服務員——提出問題,他們都能很好地說明共產黨堅持抗戰的綱領”。
自由與自律
延安除了平等與權威,也有民主,而延安的民主常常就“掛”在樹杈上。抗大學生王仲方1937年到達延安,他曾說:“有這個會那個社的結社通知,愿意參加的可以簽名。有人想發表見解,就在樹杈上掛一張大紙,寫上某某人在這里演講某個問題。延河邊的清涼山下,每到星期天,窯洞里有三五百人走出來,城里的和北門外抗大的學生也到這里尋親訪友。一上午有那么兩三個小時,人群聚集。不管認不認識,都可以交流自己的見解,交流讀書和學習心得。”
但自由也有另一面。在機關、學校、部隊、工廠,幾乎每個人都有嚴格的計劃。“毛澤東、朱德諸人,每年在報上宣布他們的生產計劃。不識字的鄉農,也會由地方的勞動英雄替他們擬訂計劃。”趙超構如是記載。
趙超構有過對這種延安氛圍是源于自律還是他律的疑惑?“是不是黨和政府有意造成的?”但所有眼見的情形卻將答案指向另一邊:“生產運動差不多把每一家人都卷進忙碌的生活里面去。生活的標準化,使人們對于生活的希望、需求、趣味、感情等逐漸趨于統一……他們的小組批評,對于他們的意識觀念有絕對的影響力。所謂‘對事實的認識一致,對黨策的理解一致,就是通過小組討論實現的。”這是一種內在的紀律意識。
實用與浪漫
初到延安,趙超構隨記者團拜訪過毛澤東。“我發覺自己穿著新買的涼鞋,未免不鄭重,但招待的人說,‘沒關系,到了那里,你將發現比你穿得更隨便的人,這邊是不講究這些細節的。”
不講究里包含著另一重含義:實用。延安是一個隨處可見“實用”思想的地方。“延安所有的建筑,都是匆匆忙忙中完工的,雖然粗糙但簡單實用。所有工作人員都從事實中建立樸素的理論。他們認為一個大學生學習英美式的經濟學,不如精通邊區的合作社和騾馬大店。”
這在藝術上體現得更為明顯。延安文藝座談會后,秧歌被抬到至高的地位。“你要是和他們(延安人)談文藝,他總要問你看過秧歌劇沒有,仿佛未看過秧歌劇就不配談文藝似的。”
一位女同志出演宣傳衛生的秧歌劇,劇本里說到一個女人因不懂衛生,接連生的6個孩子都死了。本子演出后,人們盛贊:“你們的秧歌比從前的好,句句話都是有用的。”延安人最引以為傲的秧歌劇《動員起來》,也不大像是藝術欣賞,更像是聽取變工(農業勞動互助形式)問題的辯論會。
但延安生活并沒有全然抹殺“人”的個性與情趣。被趙超構評價為百看不厭的秧歌劇《兄妹開荒》,講的是妹妹給哥哥送飯,哥哥裝睡的逗趣故事,“調皮的哥哥、天真的妹妹,極富鄉村的浪漫情調”。
充盈與匱乏
黨中央在延安的那些年,物資匱乏,基本的溫飽是靠延安人自主奮斗來的。延安馬列學院坐落在藍家坪的半坡上。學員四五個人住一間窯洞,洞內放一張桌子,沒有椅子。1938年一名學員進學校,每天可以吃到1.3斤小米、1斤青菜、3錢油、3錢鹽。
延安的青菜很少,但“精神食糧不像青菜那樣少”,美國新聞記者尼姆·威爾斯說。延安最不缺乏的,是學習的機會。“(延安)有夜校、日校,到處是課堂。這里有大批青年男女,自然就建立起一些大學和黨的各種訓練學校。他們很少有時間去閑逛,大多數人都通過努力工作而不斷深造。”
黃華曾在陜北蘇區紅軍總部做翻譯。在延安看電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蘇聯塔斯社在延安有一個十幾人的聯絡組,約半年有一架小運輸機來延安,經常帶來一些影片。為了看電影,全延安的干部學員都到楊家嶺山坡下的廣場集合,有的甚至要跑三四十里路。延安的文化生活是很豐富的……”
充盈的精神生活,某種程度上是所有延安人共同塑造的。1936年,文學評論家朱正明到過延安,他清楚地記得:“周末晚會上演出的節目什么都有,而且誰有才藝、誰有興趣,都可以自由上臺表演,不受約束,不遭干擾……”也正是在這樣內在力量的支持下,延安人得以熬過缺醫少藥、缺菜少糧的日子。
(《解放日報》 杜晨薇、栗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