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求自由，不如細水長流

一

我很喜歡的一個實習生，工作一個多月后跟我說要離開，理由是他實在受不了自己的方案每天都要被否掉，無數次地被修改，以及不斷地加班。他覺得自己既失去了自信也失去了自由，太累了。

我心里是內疚的，內疚一個原本驕傲的孩子被我們殘忍打磨掉了銳氣和驕傲；但同時也猶疑著對眼前的他說，職場很殘酷，經受磨煉才能成長。

他低下頭，沒有否認。再次抬頭的時候，他開口說：“既然那么不開心，又何必勉強繼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更多更大的可能。”

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眼前的這個少年，如此年輕，和年少時的我一樣，善變、不安、敏感、驕傲。

有些話我知道現在的他不會懂，我也終究沒有說。

二

我想起還沒畢業的我，和他現在的狀況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大學幾年，我一直在非常努力地打多份工賺錢養活自己，從家教到翻譯到酒吧打雜，什么都干，唯一的念頭就是不給家里增添麻煩而是分擔壓力。直到讀大四時，家里負債不那么多了，我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為了日后工作而進行的實習。因為沒有了那么重的經濟壓力，我開始對工作變得挑剔了。

上司不夠開明規矩太多，還聽不進去我的好建議，被強行要求按他的想法來，走人得了；任何一個結論和方案，都非得用一大堆調研報告來支撐和分析，太死板太不接地氣了，走人得了；每天都做文稿、表格，都是差不多的套路，太沒勁兒了，走人得了……

我換了三四份工作后，有點兒憤世嫉俗——怎么就沒一個能夠看到我的才華而重用我的好公司呢？怎么所有工作都這么無聊和枯燥呢？

而那時候我的一些同學，已經因為實習表現優異提前拿到了正式的錄用通知。其中有一個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得知她去的是我干了一個多月就離開的公司后痛心疾首：“你是有多害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這么早就定下來，喪失了多少可能的機會呀。而且肯定有很多公司比這家公司好呀。”

她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被我說郁悶，看一眼我說：“這家公司愿意提前給我機會，我就能更早地融入他們，更多地了解公司的內部體系和愿景，能更快地學到東西，有什么不好嗎？”

我沒有說服她，倒是開始質疑自己。

好像之前的三四份工作，我都還沒有真正和其他員工熟悉，還沒有了解公司每一項工作任務的目標和動機，沒有接觸到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就下了判決書，執行理由是，他們太差勁，埋沒了我的才華。

放到現在，我當然明白，若有人處于比你更高的位置，他一定有起碼一項比你高明、比你優秀之處。可當時的我，想了很久以后，才不得不承認，是自己不夠耐心，是我太過脆弱，是我總想著要自由、要灑脫、要重視，根本經不起時間對我的考驗。什么是時間對人的考驗呢？無非是，看你能不能放下對功成名就和人身自由的雙重渴求，而用一朝一夕的耕耘去獲得水到渠成的收獲。

不能總是把責任推卸到外部環境的問題上，因為絕大部分是自己的問題。

三

我在那之后的一份工作，是一家廣告公司。第一天入職的時候，上司跟我們幾個新人說：“我希望你們耐得住寂寞。”

有人“撲哧”笑了：“高總，我做的是創意，你讓我耐得住寂寞？我們需要的是靈感呀!”

他皺眉：“任何一份工作都需要耐得住寂寞。”說完，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他說的“耐得住寂寞”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從那一刻起，每當有放棄的念頭，都會想起前幾家公司帶給我的自責和疑惑，想起他那句話。

我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在遇到工作上的壓力時有“干脆不干了，出去旅行吧”這樣的念頭，也千萬不要習慣性地把工作的繁復和不順歸咎于公司和上司。我無時無刻不告誡自己：“多忍耐一點兒，多學一點兒，多承受一點兒。只有承受住那些工作中你不喜歡的部分，你才可以迎來工作中你喜歡的部分。”

事實證明，這樣做不無道理。

在入職的第三個月，上司把跟某知名品牌的全球合作項目交到了我手里。他交給我的時候說了一句話：“現在我覺得你有資格了，因為你耐得住寂寞了。”

后來，我在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一本書上看到一段話：“我對任何唾手可得、快速、出自本能、即興、含混的事物沒有信心。我相信緩慢、平和、細水長流的力量，踏實、冷靜。我不相信缺乏自律精神、不自我建設、不努力，可以得到個人或集體的解放。”

這句話很晦澀，也很教科書，換到以前我是不屑的。可當時看到的瞬間，我終于恍然大悟，明白原來追求自由和細水長流完全不沖突。

每個人都希望擁有足夠的財富和充裕的時間，可以實現財務獨立又有時間享受財富帶來的愉悅。對于以前的我來說，我希望自己可以周游世界，但同時又無比憂慮有一天會不會貧困潦倒。這樣的我，無疑是自私的，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

四

人生每一個選擇都是有代價的，不是選擇了自由就擁有了自由，也不是選擇了前程就一定擁有前程。只有我們在選擇前程時，一心一意地做好手頭的每一件事，安安穩穩地給自己一個交代，才有可能收獲成長、收獲財富，從而進一步接近自由。

“既然那么不開心，又何必勉強繼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更多更大的可能。”世界的確很大，可是如果不自律、不努力、不自我建設、不提升自己的短板，只想著輕松即興的一段又一段旅程，那么你看不到、得不到更多的可能，也只是換一個又一個地方渾渾噩噩地走過而已。

是的，你既然不可能超凡脫俗，不需要名利和社會需求，那么一味地追求自由，只能讓你連擁有自由的基本保障——時間和金錢都沒有。

而所謂細水長流，便是學會自律、學會努力、學會自我建設、學會謙遜，在一個領域學到無法再學習更多，在一片土壤扎根到無法再伸展更深。至此，你才有資格說，你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