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心跳（組詩）

一縷長霧駛過麥田

汽笛，舉起一束蓬勃的長霧

如同舉著一腔噴薄而出的激情

駛過那田野，那村莊

時間，一分一秒的熱氣蒸騰

速度，一厘一毫的呼嘯前方

草木正值中年，麥田金光滿面

一縷長霧，收割自己的光芒

落在后面卻不知覺醒

是可悲的，可憎的

而你沒有落后，沒有后退

也沒有停止原地嘆息

你用自己的名字——

“前進號”“陽光號”

掠過全部村莊，全部麥田

“快看！火車開過來了！”

撒歡兒的孩子，一邊喊叫

一邊追趕轟鳴的文明時代

興奮的村頭，是誰的母親

聽見這聲熟悉的長鳴

就放下灶膛的炊煙，抓住

一縷長霧的鄉音，穿膛而過

裊裊炊煙，抱緊山岡余暉

擠上最后一班古老的班車

為蒸汽機車年代畫上火紅的句號

落霞綿延，滴下火紅的綢紗

為一列移動的豐碑，披紅掛彩

大地的心跳

由蒸汽發起的工業革命

是純粹而沸騰的一場大革命

誰還在非議

中國不能制造火車？

1952年7月

國土之上，馳騁第一臺蒸汽機車

新中國制造——“八一”號

車輪飛速碾碎所有質疑

一聲汽笛

鳴響炎黃崛起的強音

蒸汽膨脹的筆力，書寫

一部工業文明的大書

厚重的蜿蜒，隆隆作響

駕駛，乘坐，奔馳，或研讀

都是在時間里求證

一個站臺是否失約

讀它轟鳴一個時代的心愿

綠色的主宰，永不停歇

滿載蓬勃旺盛的使命

沿著夢的方向，心馳神往

激情，點燃速度

平行兩條鐵骨錚錚

大地的心跳，循環锃亮的軌跡

從光的拱門，駛向未來

未來已來，朝著滾滾紅日

所有生銹的時間被擦亮

為一個不屈的民族

記下分秒必爭的行程

蒸汽機車博物館

機體里退下來的老部件

銹跡斑斑的講述

當年馳騁大江南北的威猛

它們用時速填補歷史的空白

它們像一塊堅硬的骨骼

被煤火熏黑的膚色，還在

轟隆轟隆的話音，還在

一節節鋼鐵的性子，還在

鐵血威龍的精神，還在

青春過、飛馳過的組合體

被一層玻璃與世隔開

陳列，觀賞，都是一種褒獎

古老的氣質，散發歷史的容光

千年之上的奔波，勞碌

疲憊的部分，在櫥窗里沉思

生銹的目光與游客對視

多少千人千面，曾被運往

夢開始的地方

退役的老兵

我目睹你鋼鐵巨龍般的身軀

站在960萬平方公里的舞臺上謝幕

你像戎馬一生、戰功顯赫的老兵

你一節一節熱淚盈眶

一列一列惜別锃亮的軌道

你曾經的型號，都是王者尊容

上游型，建設型，躍進型

還有那列勇猛的“美國鳥”機車

……想當年，哪一列

不是呼嘯而來、絕塵而往

過橋梁，穿隧道，躍山野

把工業文明的種子

運向四面八方，海角天涯

唯獨兩道嵌入熱土里的

鐵骨柔情，怎么也運不走

在蒸汽機車上拍戲

你的年代感，成了一部大片

的背景。你的老綠色

成了那段歷史永恒的色調

你噴薄而上的蒸汽幻象

成了鏡頭搶拍的實體

戲劇布置年代

年代催生場景

“爬上飛快的火車

像騎上奔馳的駿馬”

在你身前身后、身內身外

扒車、跳車、打斗、槍戰

只不過是你的裝飾品

以你為背景的戲劇人生

比真實還真實

比生活更生活

一出戲，翻開一場內幕

野史，正史，千秋史

都在滾滾車輪下退出舞臺

落下帷幕，就關閉一個時代

導，或者演，結局都是娛樂

藝術借助你的模樣

把昨天運回到今天

一個站臺

是另一個站臺的替身

一個人

是另一個人的替身

你始終是自己的替身

蒸汽機車圖片展

你平凡成一幅幅平面影像

焦點駛過墻壁的空白

相框無法框定你氣場的維度

景深，光圈，快門

和近大遠小的法則

都被你吐出的煙霧吞沒

轟鳴的語言，化成

別在新時代胸前的標簽

裝裱玻璃窗里的榮耀

喚回一場綠色工業革命

我和我的記憶

坐在綠皮車廂的硬座上

對一聲汽笛的回音

肅然起敬

與春天齊頭并進

鉛華洗盡，你還是老樣子

塵埃落定，你還馳騁在人們心里

人們慣于在往事中尋找榮光

一臺蒸汽機車的榮光

大于它運載過的一切時光

工業革命樹起的豐碑

不是遺產，是時代的基奠

引航者，一聲長鳴

把晚霞運送到黎明跟前

一列一列夜晚

穿過隧道，即成白晝

跨過世間所有臉龐

演繹新的時速，和遠方——

G字頭、“和諧號”“復興號”

沿著你锃亮的軌跡，沖出國門

與一個春天齊頭并進

作者簡歷：邵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副秘書長。魯迅文學院新時代詩歌高級研修班學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全國煤礦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光明日報》等多家報刊。獲“光耀杯”短篇小說獎等40多個獎項。著有詩文集《火焰里的山河》等8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