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十六首

作者簡介：陳克，本名陳克鋒，1976年2月出生，山東人，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文學作品散見于《詩探索》《星星》《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山東文學》《芳草》等刊物，發表攝影作品若干。多次入選年度詩歌選，獲得全國詩歌大賽金獎若干次。出版專著六部。

刷卡的人

他刷了一次

他又刷了一次

刷卡器報警：刷卡重復

他從夢中回到現實

又被現實退了回去

長城

每天吃完晚飯

她們就去登長城

母親和宣化路小區秘密約定

幾位鄉村婦女一起

登青島市北區的長城

其實就是一個高地，有臺階

夏夜風涼怡人，適合訴苦

適合開自己的批斗會

爬坡上坎，這些從苦難掙扎的

姐妹，腳下生風

從長城下來，想想又走向各自的

生活，眾人沉默，步履

磚塊般沉重

孩子輪滑太快了

可以撞到車

撞人

撞墻

撞木頭

成人不穿輪滑

不急不緩

卻常常

“被撞”

賣菜的婦女

取一次菜

跪一次

膝蓋習慣了彎曲

和疼痛

直至麻木

她把厚厚的痂，硬硬的痂

結到了心里

化妝師

最難畫的是孩子的眼睛

慈悲對殘忍

寬容對狹隘

善良對邪惡

最不用描摹的

是成人的眼睛

“善睞的明眸”

記住

即使你的利齒

對付的是木頭，鋼鐵，木頭和鋼鐵也疼

他們嘴巴張大

我心“哎喲”一聲

這個世界禁不住附和

“哎呀”

在嘈雜之外，不由自主

想起你

小喇叭

她蹲在西瓜堆后面

埋下頭，對小喇叭說悄悄話

小喇叭直起脖子：

本地大櫻桃十五元兩斤

香蕉兩塊一斤。特價，特價

小喇叭用她的聲音，不停地喊

從早上喊到深夜

不知疲倦

她累了，偶爾，深情地

瞥一眼小喇叭

含羞草

一排排綠色的牙齒

一排排綠色的劉海

一排排綠色的眼睛

鄰家小妹，就是那棵含羞草

我們撓一撓，她緊急閉合

我們哈哈大笑，她捂著嘴巴，默默微笑

默默微笑！捂著嘴巴！

母親節

我準備了玫瑰

孩子們精心畫了

天仙般的媽媽

米米比平時多吃

一根火腿腸

我們為天下所有母親

打開了微信視頻

我們一起孩子氣地

喊媽媽

生活常識

逢人就摸口罩

久而久之，口罩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我們的器官之一

自衛的武器

有時慌里慌張摸摸屁股

避免尾巴，沒夾緊露出來

白發

我的心還沒死

你怎么就舉起了白旗？

沂蒙山的麻雀

三只麻雀一起飛到閑置的碌碌上

三只麻雀一起飛到閑置的磨臺上

三只麻雀一起飛到閑置的停車場

每飛一次，他們一起扭頭看我

嘰嘰喳喳，眼神布滿哀傷

仿佛，我也是閑置的

需要他們，輕輕落一落

殺雞

母親最怕掏出兩樣東西：雞蛋與玻璃

就像掏出自己的心和淚

一樣軟，孕育生命

一樣硬，可以殺生

矛盾的事物

并行不悖地成為整體

被母親考古般挖掘

磨成鋼針

扎得心疼

大地

他們把人間的喧囂埋下

他們用人間的喧囂長出

茂盛的莊稼

母親去世之后

林姐突然不會笑了

林姐突然不會哭了

三年心理咨詢師考證

才領她走出幽深的抑郁

女兒喊她：寶寶，寶寶

像媽媽。開心極了

林姐撒嬌，喊女兒：媽媽，媽媽

多么快樂的孩子啊，又能

喊出這親切的一聲

她臉上笑著，內心

大雨滂沱

兩忘

我專注于拍攝一朵新花

忘記走路

它專注于享受欣賞

忘記閉合翅膀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