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夏季牧場

甜牙

許多人喜歡海洋，依戀內心被浪濤撫平的安寧。我卻更鐘意草原，因為那是可以到達的地方。

火車轟隆隆在藏北羌塘上推進，抵達那曲時是清晨。天空深處一片黛青，由西向東向淺藍漸變，視野盡頭堆積著層疊的云。待到蒼穹中鋪開萬道霞光，新的一天便拉開序幕。無垠的草原上星辰般散落著無數小水洼，形成一面面鏡子，將第一縷陽光反射了千萬遍。一時間目力所及漫山遍野盡鑲嵌著絢爛寶石，借助反射的光芒，天與地都被連通。再后來，藍紫橙紅交織的混沌慢慢為純金所取代，又是另一片旖旎風光。

只有走出去，才會意識到自己甚至不曾見過真正的星空。是夜被江青村無邊無際的銀河籠罩，耳邊陣陣蟲鳴溪聲潺潺，我感到世界廣袤，生命值得。忽而覺得，像每顆星都沿著獨立的軌道一般，每個人也會有各自的痕跡。這星球上有那么多山谷，那么多河流，那么多村莊，那么多房子，我們在這座山谷停留，在這條河流取水，在這個村莊旅居，在這所房子休憩，最后安眠于同一片繁星下。

巍巍雪山，悠悠白云，燦燦雙虹，我曾站在嘎洛寺金頂看烏鴉盤旋，曾二至神湖一親芳澤，也曾對著江孜蕭瑟的舊城懷古。猶記得陰雨天山巒的深藍色層層疊疊，河水中樹和經幡的倒影，還有寺廟里鮮花、佛像與柳枝上露水的氣息，所有畫面，無不歷歷在目。

雪域高原上我親見藏羚，即便是那些動物園里常出現的動物，也不時給予我新的震撼：原來在自然中兔子是這樣跳的，鷹是這樣飛的，田鼠是這樣竄的;原來生物間并不一定要彼此傷害，原來人類可以這樣僅憑天地的恩賜繁衍生息。

人無不依戀家鄉，遺憾的是，我們共同的故土——自然，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失落了。

在拉薩的某天，我們沒去所謂風景名勝，在一條不知名的河邊坐了許久。河水緩緩地滑向夕陽，近處是未完工的橋，大型機械分裂了天空，鷗從寬廣的河面低低飛過，狗吠聲間或響起。遠處坐落著群山，318 國道延伸至新的終點。天上云變換著形狀，同行的朋友不時把石子丟到河里……后來我感嘆：“我覺得人生的意義在于浪費時間。”

人們都說，去西藏能找到失落的自己。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一個自閉癥兒童長至 8歲未曾開口講過一句話，于母親絕望之際，他拿筆在紙上寫道：“我是真實的。我人很好。” 這個畫面，被攝影師拍下。

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要看著你的眼睛對你說：“我是真實的。我人很好。”

我想要什么呢？之前我說要自由，后來我把人生目標定為做一個從容的人。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更可能翻過山后面，會發現沒什么特別。

但我不會停止腳步。

我要去找我的夏季牧場。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