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奇
時至今日,村里有許多人,在經過浪仔家門口時,依舊忍不住要往里頭看一眼。雖然,浪仔從小在村里長大,可他的全名誰也記不清。村里人只知道他姓符,名字中帶一個“浪”。過去,村里人習慣稱他“浪仔”,后來又叫他“靚仔”,久而久之卻成了“爛仔”。在方言里,“爛仔”是一句罵人的話。
早些年,浪仔在外地打工,肯聽話,能吃苦,生活過得還算滋潤。打拼幾年,省吃儉用,攢了一筆,在外地討了一個老婆。可想不到老婆跟著與他關系最好的工友跑了,順帶卷走了他全部的積蓄。浪仔苦追無果,最后幾經周折,才回到了村里,人從此也“廢”了。每天總穿著一條發黑的牛仔褲,套著一件破夾克,在村里不是拉扯婦女,就是嚇唬小孩,村里人不勝其擾。
二姨對四嬸說,原本浪仔家里的老母親可以幫他喂雞,給他做飯,管一管他。可后來,老母親得病去世了,浪仔便更加放蕩,沒事在地里偷一點菜,翻墻偷一只雞,連老人的喪事都是村委會幾個干部張羅的。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在村里長大,大家對他有點兒感情,雖然胡鬧,但村里人也都忍了下來。
二〇二〇年初的疫情來得很突然,接到通知的時候,鎮上發現了兩個確診病例,村民們商量著得趕緊封村。在村里,信息相對閉塞,只知道疫情的傳染力很強,誰都不敢守在村口。
無奈之下,村長便找浪仔幫忙,想不到他一口便答應了下來。二姨對四嬸說,興許浪仔是缺錢了,想靠補貼賺一點小錢。浪仔接過任務后,便把家里的破墊子鋪在了村口的瀝青路上。搭一個棚,擺一張桌,裝一壺水,每天等村長給他送飯,就這樣在村口駐扎下來。
四嬸對二姨說,浪仔變了。在村口,沒事的時候,他會和干活的鄉親說說話,聊聊天,偶爾幫路過的四叔趕鴨子。雖然風吹日曬有點苦,但人也精神和開朗許多。
這一天,村口忽然來了一群人,試圖開車進村,被浪仔攔住了。其中一個人對浪仔說,他們是村里長大的,想回家看看祖屋,身體沒病。村里有人知道后,也跑了出來,遠遠喊道,我給那人作證。那人甚至還把一沓鈔票塞到了浪仔手里,請浪仔“通融”一下,結果浪仔愣是不答應。
那群人把浪仔團團圍住,村里也有人勸他,別那么計較。可浪仔就一句話:村長說封村就封村,誰也不許進。看到對方人多勢眾,浪仔索性躺在車輪底下。那群人實在沒辦法,只能原道折返。
后來聽二姨對大姨講,想一想都后怕。原來,那群人從高風險地區出來,想進村躲一躲,幸虧被擋了下來。村長給浪仔安排一個差事,是對他好,讓他變得負責用心,我們村應該感謝浪仔。
疫情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接到通知,可以解除封村了,浪仔才得以回家。二姨提議村里請浪仔吃一頓飯,被浪仔回絕了。全村都以為,浪仔已經“浪子回頭”,想不到過了幾天,浪仔因為偷看姑娘洗澡,被大伯和三叔抓住,送到了派出所。在路上,大姨長嘆一口氣:“爛仔就是爛仔,改不過來啦!”
坐在派出所的木凳上,我和浪仔四目相對,我問他:“阿浪,你怎么又變回去了?”浪仔一臉詫異,癡癡地道:“啥變回去了?前段時間,村長說疫病傷人,尤其是老人容易得病。我媽年紀大,身體不好,怕染病。所以,我就守著村口唄。”我呆住了,愣愣地望著表情幾近瘋癲的浪仔。
“阿浪,你媽不是已經……”說到一半,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見我忽然沉默,浪仔又傻傻地笑了起來:“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呀?我還得回家幫我媽喂雞做飯呢!”
記得《論語·為政》篇里有一則故事,孟武伯問孔子,什么是孝?孔子答:“父母唯其疾之憂。”其實,反過來可能也一樣。忘了生,忘了死,只記得家中母親身體有恙,這就是浪仔吧。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