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繪畫、文化遺產保護、教育是馮驥才的“四駕馬車”。他不僅對國內繪畫的藝術實踐和理論探索有重要引領作用,在現代文人畫方向取得了矚目成就,還以文化反思小說對文壇產生了深遠影響。他是大學教授,也是一個中國文化遺產的保護者,20多年前就開始為搶救民間文化遺產疾呼奔走。從老城到傳統村落,從手工藝、民俗到“非遺”,他發起的搶救工程遍布大江南北。他還為中國傳統村落立檔調查,為民間文化遺產編冊著書,推動健全法律制度,研究普及保護傳承。他以行動告訴世人:歷史有溫度,文化有尊嚴,傳統有生命。
2020年,他榮膺第五屆林斤瀾短篇小說獎之杰出短篇小說作家獎、第四屆全球華人國學傳播獎之公共建設力獎,獲聘“中國農民豐收節民俗推廣大使”;出版小說集《俗世奇人全本》《雪夜來客》、長篇小說《藝術家們》、散文集《書房一世界》《鶴頂鳳冠:馮驥才序文精選》《文雄畫杰:中西文壇藝壇人物》……這一年收獲頗豐,突破也不少,他嘗試線上直播發布新書,與讀者分享創作初衷、藝術感悟和創作背后的故事,讓更多人愛上文學和閱讀。
記者:文學、繪畫、文化遺產保護、教育是您的“四駕馬車”,這些年您一直很忙碌,就沒想過退休嗎?
馮驥才:我感覺這好像就是我的責任,必須要做。如果不做,我著急啊!比如那些村落里的民間文化傳承人,他們有問題都來找我,我就覺得這都是我的事,就要幫他們想辦法。說實話,在大地上奔跑的時候,就會發現,關于中國文化、歷史,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永遠多于已知道的。我特別喜歡這樣的感受,就是我到一個村子,發現他們有一種獨特的習俗,是我以前沒見過也不知道的非常獨特美好的東西。那些獨特的風俗文化吸引著我,感動著我,也滋養著我的文學創作。對生活、文化和民族精神情感的認識,對現實和歷史的思考,這些都是無形的積累,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出現在我的筆下。我有兩張書桌。一張小書桌,在我的書房里,我用它寫散文,寫小說。我還有一張大書桌,20多年一直在田野里。這張大書桌是有生命的,是跟我的心連在一起的。田野里有已經進入國家名錄的10萬項非物質文化遺產、6819個傳統村落,我時時關注它們。我雖然已經老了,但還要為它們努力地工作,無論是在小書桌上還是在大書桌上。
記者:您的斜杠身份很多,哪個是您最喜歡的?
馮驥才:文學和繪畫是出自本性,我愿意用兩支筆,描繪藝術和生活;文化遺產保護和教育,是我的選擇,也是時代賦予我的使命。對我來講,這“四駕馬車”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缺一不可。當然,作家是排在第一位的,是最重要的。寫作是很高尚的事情,也是我特別喜歡的事情,如果寫作時,能找到一種特別的方式表達出自己想要表達的內涵,我就有特別大的快樂。而且書比人長壽,比如曹雪芹雖然人不在了,但他筆下的人物還活著,所以作家的精神生命就是長壽的。能不能為時代留下值得思考的、鮮活的、有個性的、讓人感動的形象,這是作家要奮力追求的,也是我們現在提出的,不僅要有文學的高原,還要有文學的高峰,高峰就得有經典,經典非常重要的就是要有能立得住的、存得下的藝術生命。
記者:您的津味小說《俗世奇人》系列這么多年來熱銷500萬冊,非常受讀者歡迎,新長篇《藝術家們》寫的也是天津,但是為什么風格完全不同?

馮驥才
1942年出生于天津,初為畫家,后來成為作家,以文化反思小說對文壇產生深遠影響,著有《炮打雙燈》《神鞭》《三寸金蓮》《神燈前傳》《珍珠鳥》《俗世奇人》等,并于2018年榮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他是天津大學的教授,還是一位民間文藝家,上世紀90年代開始投身文化遺產保護工作。
馮驥才:它們都是天津這個城市給予我的。天津跟其他任何中國的城市都不一樣,它有非常本土的老城生活,也有1860年之后產生的近現代生活,這是兩種不同的文化氣質。我的小說,確實有兩種面孔,一種是《三寸金蓮》《俗世奇人》這樣的,一種是《藝術家們》這樣的,這兩種面孔的小說從文本、氣質到語言都不一樣,就不像是一個人寫的。但是魯迅的《阿Q正傳》和《傷逝》,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和《貝多芬傳》,也是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審美、不同的文學思維吧?其實,以往的《俗世奇人》系列,是我以他者的眼光看天津老城,《藝術家們》寫的就是另一個面孔的馮驥才,袒露更多的自我。我從小在五大道長大,《藝術家們》寫的這些年輕藝術家,都是我這個生活圈里的,寫的是藝術問題。我本身也是畫家,在1978年進入寫作之前,畫了15年,后來投身文學,把畫筆放下了,但畫家的思維方式和對生活的敏感,并沒有消失。我比別的作家更關注畫壇和畫家在不同時代的命運。
記者:那新長篇可以視為您的自傳嗎?
馮驥才:這部小說我是站在主人公楚云天的角度來寫的,確實融入了很多個人感受和思考,像他跟大畫家平山郁夫、吳冠中的對話,其實就是我跟平山郁夫和吳冠中的對話。但不要認為小說寫的都是我的事,林黛玉也好,安娜·卡列尼娜也好,這些人物都是生活里沒有的,但作家創作以后,讓人覺得好像生活里有過這樣的人。
記者:無論2018年的魯迅文學獎,還是2020年的林斤瀾短篇小說獎,您都因短篇而得獎,一般人可能覺得長篇更具分量,您怎么看短篇小說創作?
馮驥才:短篇小說絕不是用長篇小說的下腳料或者局部的素材來寫的,也不是把更長的篇幅壓縮成短篇,而是一個獨立的藝術生命。如果形容長篇小說是大象、恐龍,中篇小說是駿馬、鹿,那么短篇小說就是各色各樣的鳥,有各自的羽毛,有各自不同的美妙叫聲,有各自奇妙的飛騰姿態。短篇小說是獨特的,要獨立地來構思,有獨特的生活的興奮點和藝術的興奮點,所以短篇小說是難寫的。一個作家要是獲得一篇好的短篇小說的題材或者靈感,那都是上天的恩賜,也是生活的恩賜。
記者:您怎么看現在這種人人皆可記錄的“全民寫作”現象?
馮驥才:年輕人利用新媒體、新傳播方式寫東西很好啊,作家只是一個社會稱呼,怎么稱呼并不重要,關鍵在于我們怎么看待寫作。確實人人都可以寫作,但是真正寫作的人,還是要有追求和社會責任感的。文學創作一定要體現出你對這個時代非常獨特的理解,能深刻反映出這個時代的問題、矛盾、人性和人物。最重要的一點,文學還應該是有審美的,無論文本樣式還是語言風格,都要有特別的創造性,要精當考究,我覺得這些是一個專業作家所必須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