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月10日,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去世,享年90歲。他生前著有《閣樓人語》《書商的舊夢》《最后的晚餐》《知道》等。他曾主編多年的《讀書》雜志,是中國讀書類雜志的范例,延續了一代人的精神追求和文化夢想。
若把世人簡單分為有趣、無趣,那自稱“破老頭”的沈昌文當屬前者,而這與其成為中國出版界的傳奇存在、與被業界尊稱為“沈公”,并不沖突。
下崗職工“掃地僧”
沈昌文的晚年生活,稱得上是無病無災、豐富多彩,就連困擾其多年的白內障也在退休后經由手術徹底治愈,視力恢復后的他過得愈發逍遙自在。
沈昌文1996年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經理兼《讀書》雜志主編任上退休之后,1998年與“三結義”的兩位“義弟”陸灝、俞曉群創辦《萬象》雜志,又先后擔任多個出版機構的顧問,是“在京海派”非官方的總頭目(華東師范大學名師許紀霖語),為發展北京餐飲營業作貢獻(王蒙語),隔三差五還要跑一趟三聯書店,喝杯咖啡、復印文件、翻閱新書。
沈昌文舊友、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主任江曉原還記得,第一次見沈昌文,他對著在場的記者自我介紹:“我是三聯下崗職工沈昌文。”隨后又加了一句,“我在三聯掃地。”但在熟讀金庸的有心人聽來,這句話又別有洞天——《天龍八部》中就有一位在少林寺打掃藏經閣的無名老僧,武藝高強卻從不外露,有大智慧卻無大架子。
“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曾與沈昌文共事多年的《讀書》雜志前主編吳彬這樣評價這位老友。在《八八沈公》(一眾好友為了慶祝沈昌文八十八歲米壽而編)一書中她寫道:老沈自有獨特的工作和處世之道,他從不把自己包裝成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更樂意以“亦正亦邪”的面目示人,開口閉口“我是商人”。他也從不諱言自己做出版要賺錢,他在自己設計的“《讀書》服務日”專欄中起個筆名叫“金香”,對應的是“銅臭”。
她記得沈昌文用自己“經商之道”賺來的費用為編輯部早早添置了復印機、傳真機等當時人民出版社大樓里獨一無二的現代設備,還親自侍弄電磁爐、咖啡壺來招待大家。
“三無掌柜”
沈昌文從不自稱知識分子,也毫不避諱自己銀樓伙計的出身。14歲從初中輟學,半工半讀考上了上海私立民治新聞專科學校,靠做假賬、賺小費來維系學費,最終還是斷糧肄業。
有趣的是,后來的《讀書》編輯部除沈昌文任主編之外,由三位女編輯共挑大梁。而三位女編輯在進入編輯部之前,一位是油漆工,一位是工農兵大學生,還有一位則是卡車司機。“四個人,一半沒受過系統的、正規的高等教育,一半根本就是勉勉強強的中學畢業。說起來大家都挺傷心,但卻因此而少了點束縛,多了點跑野馬的不羈之氣;又因此而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也算是不幸之幸。”作家趙麗雅回憶。
許紀霖笑稱這幾位編輯是“三無人員”:沒有學歷、沒有職稱、沒有閱歷,只憑自己的能力。他第一眼對沈昌文的印象就不太好:“這哪是一個讀書人,分明就是一個剃著板寸的北方大掌柜嘛!”可相處之后,才見識到這個“三無掌柜”的威力,沒有一點真本領,哪有資格在名流如云的《讀書》作者圈中端茶送水?
不過,“三無”確實是沈昌文與一眾編輯總結出的《讀書》辦刊經驗,只不過此處的“三無”指的是“無能、無為、無我”。
王蒙為沈昌文《閣樓人語》一書所作的序言《有無之間》特意提到了這項特質:出版人只有進入兼收并蓄的“無”的狀態,即無先入為主,無偏見,無過多的自以為是與過小的鼠目寸光,無太厲害的排他性,無過熱的趁機提升自己的動機,才能真正團結住各不相同的作者。
而這,正是沈昌文的獨特魅力所在。
(摘自《新京報》1.11 徐悅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