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欣然
你將草葉叫做有脈搏的綠
你把秋風吹過的一切
都叫做:剩下的
你把圓與不圓的叫做月亮
你把愛情叫做偏旁
世間萬物依然被你多次忽略
但是有些光線,你卻不能
一筆帶過
我嘗試做出擁抱的樣子
去接近世界。就像花落水面,被月光承接
而月光和水互不糾纏,輕輕地碰了一下
又倏地散開
活在萬物之中,你是清醒的
比如—— 愛情不是兩個人,而是
兩個人的統稱,你曾經把日子
叫做“現在”,而在之前
你一直把喜歡的一切
叫作“后來”——
夜晚自我消解的一刻,愛遍了蒼生——
包括你的身體,行走如一座喧嘩的城
想和你用樹影對話,告訴你
懸崖是天際的起點,蒼穹是個結束
如果天光暗下來,那么它們互為因果
和你相對沉默,比江闊云低更加美好
西風天生適合被叫斷,夜晚天生適合被粗讀
薄暮殆盡是個序言,群星寂靜
才是正式的詩篇,賜予話語一個震顫
我就此原諒了所有發聲。
也原諒了,尚未出世的雷鳴
心臟比貓的跳躍還要輕盈,在我體內
講述生命,如此溫柔
我傾聽它如傾聽一個秘密,或者
將它當作從未被使用過的零
皺紋開裂,比玫瑰開放還要小心
耗盡半生,都無法讓這傷口愈合
我依舊不會歌唱,就好像
俗世紛落,眾神保持沉默
最后,我們都記不清舊事了
記不清在蟬鳴依次盛開的午后
如何天真地把傷口全部示人
晚風終于有了理由成熟,緩緩打落
我枝頭飽滿的無知
回憶,被陌生人塞進破麻袋
搬上沒有返程的火車
這比讓熙攘的站臺,去反復
提醒自己無人告別
要快樂許多
我因頻繁地撫摸大海,手上長出老繭
時間的質地,比這堅硬更加粗糙——
它如砂紙,打磨思想的輪子
讓透明的波光長出浪花的邊緣
我們都是見過懸河的人。
太知道水在思念時
它手心的溫度有多滾燙
我們都聽過許多種鳥鳴
也知道大地是一匹華美的緞子
它渴望雷霆的熨斗,卻又
害怕閃電的縫紉機
有些心跳,只配被縫在秘密的針腳里
我嘗試審視體內的軟弱
想做蝴蝶,但更想做蝴蝶的反對者
星群如鳥獸被驚散,從群居動物
變成了獨居動物
如果我把群星寂寥唱成了歌
必將會失去每一個音符的寵愛
與自己交手,無數次落敗
我是一只反對著飛翔的蝴蝶
有時,也是短暫的沉默——
如星辰止于大海
如波浪自己站了起來
(以上選自《揚子江》詩刊2019 年1 期)
我深知:一個詞也有桀驁的時刻
它會離開詩句
從反方向,緩緩縮成一滴墨水
出生之時,我的狼群皆被放歸叢林
這么多年,于城市中,我不停地
更換著外皮與個性
卻如流水,收走了整個雨季
也無法翻過群山。
我更相信:草原起自荒漠
絕望的落日
正站在裂葉蒿的手心
我愿薄如刀刃
將旅途從一匹馬的背上割下
我并不能用雙臂
給你帶來擁抱。你的眼睛
和憂傷一樣大小
我總愛把自己降低
羽毛的掉落
讓天空在那一瞬失效
春風刮來,是筆直的
但我更想用陡峭這個詞
讓它一遍一遍爬過群山
你的心裝著,人類以外的恐懼
當我試圖接近你
那恐懼也是剩下的
我曾在那片草叢停留
那種綠,比命運
要低一個層次。
以飛翔的名義
去完成那剩下的天空
—— 那來不及完成的
全交給你的雙翅
(以上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19 年9 期)
萬物都在消逝中
留下了自己的輪廓。
蒼穹不露痕跡的,抹去流云
我知道—— 它在藏起
它的秘密。
露珠清澈無邪
仿佛還未曾來過這個世界
究竟是秋天帶來了這一切
還是這一切帶來了秋天?
寂靜是一個美麗的盒子
把田野裝了進去。
在這片土地前
誰不是一個等待驚喜的孩子?
風箏被上帝帶走
一切都太美了
沒有人問
時間是何時離開的這里。
你讀完了我第九十九頁的故事。
我有一半的浪漫章節
另一半,只有泡沫
人間是支筆。
它寫出了雪,所以那些感傷
都成了純白色的
譬如,當我開始虛構
那偶爾回來的云
月光在飽滿到三千頁的時候
人間才有你百看不厭的美。
星星用疾馳
抬高了天空的想象力
(以上選自《詩選刊》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