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滴水成冰,寒風(fēng)呼嘯。我像一只凍得瑟瑟發(fā)抖的貓咪尋覓著溫暖,母親在廚房喚我過去幫她做飯,我便歡天喜地去了。折斷幾把細枝條備用,束一團用來引火的樹葉或者干草,用打火機點燃塞進柴火灶,然后把細枝條放到火苗上,灶膛里“嗶嗶剝剝”地燃燒起來。這時候就可以把那些耐燒的木柴放到最上層,火焰越來越旺,燒得我額頭發(fā)熱、眼睛放光,渾身舒坦松爽得如同泡在熱水中。
在冬天,最美好的去處莫過于廚房——有人會說鉆被窩豈不更暖和?不知道為什么,我在白天鉆進被窩里,每次都是越躺越冷,也許因為我好動,被衾捂不嚴實;也許因為我小小的身軀產(chǎn)生不了多少熱量,用了多年的棉被也愛莫能助。而燒火取暖最直接,效果最快。由柴火引燃的火光照亮了我的額頭,也照亮了原本陰暗的廚房,整個廚房仿佛一朵碩大、明亮、紅艷的花朵正在怒放。不需多久,那些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種穿透肌膚的火熱不由得讓我的血液快速奔跑起來。我的心情在不停地冒泡,升騰、爆裂,再升騰,其中的快樂與滿足一直延續(xù)到母親做好飯菜,解下圍裙。
我一直喜歡燒火,即使身上飄落了煙灰,額頭抹了煙炱,好似在畫臉譜,也沒有關(guān)系,一個孩子讓人感覺滑稽有趣并不丟人。
親手將柴火點燃,會有一種喜悅、虔誠、自豪、充實乃至熱忱相互交織著的情緒,自胸膛彌漫開來,隨著火勢的加大而變得濃重蓬勃。我從容地?zé)窕穑徽f話,眼睛凝視著火焰,為它躍動的赤紅而興奮不已,為它非凡的光熱而浮想聯(lián)翩。火光照著我,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神采奕奕,我的眼睛里有火,我的胸膛中有火,火驅(qū)走了我身體上的寒冷,也賜予我熱血沸騰的力量。
母親在我面前忙碌著做飯炒菜,我感到踏實安寧。當(dāng)飯菜的香味熏染廚房、游走鼻息,其中有我的功勞,更有柴火焚燒的奉獻。火熄了,鐵篦子上的灰燼也慢慢變涼,我默默地站起身,即使此刻屋外大雪紛飛、天色暝暗,我也知道自己是一個剛被柴火賜福過的孩子。
在廚房里燒火會減少一些生活的迷茫,親近鄉(xiāng)下柴火也會減少一些人生的憂傷。這里應(yīng)該就是塵俗生活的核心吧,灶膛里熊熊燃燒的柴火也是寒冷人生的希望吧。小時候我會把燒火當(dāng)成一個快樂的游戲,長大后我則把燒火當(dāng)成融入生活的一個儀式、一個紀念。人生的風(fēng)會把我吹得僵硬,它的陰影也會把我的額頭變暗,我默默地坐下來,引火燒火,或篤定凝神,或沸騰遐思,讓火擦亮我的額眉,讓光與熱吻在那里,印在那里,留在那里。
鄉(xiāng)下的原野,遍地都是用來燒火做飯的雜草柴薪,從結(jié)縷草到荊棘,從灌木到青岡櫟,哪怕是皂莢樹上尖銳駭人的天釘,都可以在曬干以后集攏到廚房,交給引火時最初的那一束小火苗。粗硬的柴木用鋸子鋸斷,笨重的樹樁用斧頭劈開,糾纏不休的亂草藤蔓,干脆用鍘刀“快刀斬亂麻”,等它們被送入柴火灶,最后無一不變成或灰或白的草木灰,撒到田地菜畦里,又可以肥沃泥土,滋養(yǎng)莊稼。
我喜歡燒火,也時常留意從鐵篦子上漏下的草木灰。從星星之火到熊熊烈火,再到難以分辨的草木灰,這個過程總是讓我沉吟忘言。熄火以后,我會在灶前多坐一會兒,等母親洗了手、擦了汗,收拾好餐具,廚房里的煙塵也飄散了,才站起身招呼家人吃飯。有時候,灶膛里剩留著紅紅的火炭,我和弟弟們會煨一個紅薯或者土豆,等扒開松軟的草木灰,燒烤出來的果實香味撲鼻而來,不由令人陶醉忘憂。
村子里有人用煤球爐熬粥煮肉,有人用煤油做一些簡便的“小灶”,我都不羨慕,因為它們失去了鄉(xiāng)下柴火的樂趣。不過后來,我?guī)椭赣H燒火做飯的機會越來越少,家里添置了液化氣灶、電磁爐,烹飪起來既便捷又環(huán)保。我卻感到廚房里的母親很孤單,等她準備用老灶臺做飯時,不用她喊,我便會像小時候那樣歡天喜地地坐下來引火燒火。我看了看電磁爐,心想它多像一本永遠拆不了封的書啊,還有廚房外裊裊升起的炊煙,那是只能用鄉(xiāng)下柴火燃燒出來的鄉(xiāng)愁和詩。
孫君飛:曾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至今發(fā)表詩歌、散文、童話、雜文、小小說1600余篇(首)。
編輯?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