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日子是織布機上的布,一片片滑下,又一片片接上。五年前,母親開始出現(xiàn)阿爾茨海默病的跡象,還未到古稀之年的母親,疾病卻讓她過早茍延殘喘、苦痛連連。眼見著她一天一天走向孤獨的深淵,我們都無力阻攔,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邊。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我越來越心疼父親,因為他對母親每日精心細致地照護,非常辛苦,而這種日復(fù)一日、無法暫停的勞累,若不親身體驗,是難以想象的。我和姐姐偶爾會帶著母親去姨媽家走走,讓父親歇一歇,也讓母親可以活動活動,可是母親不愿意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會像個孩子一樣吵嚷著表示“反抗”。
母親年輕時膽子挺大,可老了之后,膽子突然變小了。尤其是得病后,她常常會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有時竟會不自覺地打哆嗦。每次看著母親的樣子,我都在想,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當我把她當成另一個自己,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原來她是害怕自己越來越糊涂而陷入孤立無援中。這種無奈真的太可怕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我沒有勇氣想下去。
每周日既是我的休息日,也是我給自己定下的必須回家看望父母的日子。清晨六點的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這時母親通常還熟睡著,雖然母親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老年斑和皺紋,可我仍然喜歡一動不動地瞧著她,看著她的眉毛擰成一團一團。我常常在想,夢里的老媽一定很孤單,不然怎么會愁眉苦臉呢。看著她在疼痛的海洋中掙扎,像個溺水的人,我卻無能為力。我不敢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我能夠感到一種無力感以排山倒海之勢,壓迫我的心臟。
父親像照顧孩子那樣,幫母親穿衣、穿褲、穿襪,然后扶著她去衛(wèi)生間,把牙膏擠好,倒上水,幫助母親緩慢地將刷牙、洗臉的動作一一完成。每天幫助母親吃飯更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母親已經(jīng)不會自己進食了,必須像對待剛出生的孩子那樣喂食流質(zhì)。母親還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必須把她固定在椅子上,她才能安靜進食。
在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忙碌之后,身心倦怠的父親才會趁母親午睡時休息片刻。在陽光燦爛的午后,他會搬一張?zhí)梢翁稍陉柵_上,尋找一方寧靜的角落沏上一杯茶,小憩一下,等待迎接下一場忙碌。
我常常想,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老人會被這個疾病纏繞?而他們的親人,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守在一旁,輾轉(zhuǎn)難眠?這是否也是一種幸福呢?
列夫·托爾斯泰曾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概念其實很模糊,對每一個人而言,它在不同的階段,也被賦予不同的內(nèi)涵。母親生病之前,雖然家里也被各種瑣事困擾著,但那時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曾是多么幸福啊!可真當我們身在幸福當中,卻往往“當局者迷”,不知珍惜。
經(jīng)過五年時間,雖說母親的記憶正在被時間的“橡皮擦”一點點擦去,但我的內(nèi)心已不像最初時那樣難以接受了。歲月流逝,我漸漸懂得,愛是一種力量,是一種創(chuàng)造。若是擁有了它,我們將無所畏懼。
(仇上斌? ? 整理)
(編輯? ? 楊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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