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
暮色壓過來光線倒下去
黃昏多么傾斜
風吹歪蘆葦,葦葉上懸掛一只紅螞蟻
它蕩向哪里我的手掌跟著歪向哪里
慈悲多么傾斜
我的理解有多傾斜
我的悲傷就有多么傾斜
他跟著我傾斜
我們在傾斜的黃昏里
傾斜慈悲和愛情
默默地看暮色
像泰坦尼克號慢慢傾斜沉入水里
誰也不想逃生
不是用來抽的。我只想讓它在我眼前
造成煙霧繚繞朦朧的景象
好多事物,于我
不需要看得特別清楚
最好給我一支“云煙”(我并不懂香煙品質優劣)
希望有一朵白云在我面前升起
用兩根手指夾著,或者三根
像捏著一支鵝毛筆
乳白色的墨水緩緩流出
不一會兒,就有一首詩在緊閉空闊的
房子里完成。
它快要熄滅,你就替我狠勁兒抽一口
吐出一片云朵
我不需要看清那些事物的真相
每一只小鳥都銜著一根聲線
在樹葉間穿梭,很難聽辨
是斑鳩、灰雀還是什么認不認識的鳥
天不透亮它們就在屋后樹林上空繞線團
每一次被它們吵醒
我總試圖找到它們中某一個的蹤跡
還原發聲的過程,真相和目的
從嘈雜中找出喜歡的一種。又無法靠得更近
彼此敏感的天性
使我們都很難保持拿穩相機的距離
昨天早上一只長尾灰雀
站窗護欄上啄窗玻璃,很遺憾我還沒舉起手機
它就飛走了
今天早晨我又被啄玻璃的聲音吸引
這一次我選擇聆聽和凝視
從雨聲和嘈雜的群鳥中過濾出它“砰砰砰”
敲打
我窗戶的聲音,甜蜜而熱烈的鳴喚
落在毛茸茸雨的棉布片上,一根銀灰色的羽毛
就像昨夜我和他長時間視頻聊天后
他又落入我夢里
它撲閃著透明的翅膀飛過來
金黃的和斑斕的光斑
我走在樹影搖晃的林蔭道,忽然明白
詩中出現的豹子
清明時除掉的荒草如今洶涌而來
又一次淹沒那小小的墳丘
我無意于草菅草命
——薅去遮住祭臺的草,擺放祭品香燭
我的父母
昨夜又一次托夢:叫我多帶一些食物和酒水
過來吧,你們
和我離世的父母一起享用
不用等我離開
我已在嘆息:
它終將被我虛度,和所有
逝去的昨日
蝴蝶棲落蝴蝶花上
我站立于昨日窗前
彩虹橋和姑射山
相對于它們的靜止汾河水流逝得更快了
已經沒有太多的歡樂
已經比煎熬過一場場秋雨伏地不起的
芨芨草,還要沮喪悲傷
昨日向詩友我三次提到:
“老草秋黃,每臨黃昏防不勝防的悲傷”
近來,我就像一個建筑設計師
面對一紙簍
被揉成團的圖紙
咚咚咚的回音
空茫或者清澈激越
賣瓜人拍完車箱表層的又繼續拍靠里的
拍遍西瓜,尋找一只買主想要的瓜
買瓜人不一定懂辨音識瓜
或者,她只是想聽聽像手指敲擊一個人窗戶時
里面人的回應
無意義,又貌似意義非凡
每天傍晚她都像一個賣瓜人接通視頻
沒有什么緊要事情,或者
于她而言
最緊要的就是傾聽
一種類似輕拍西瓜所產生的回音
媽媽躺在病床上的日子
我們以為她不知道自己的大限來到
我們心疼,竭力:
不讓她說話,抬手臂,轉動脖子
但我們阻止不了。
她說不出話來,嘴唇還在蠕動,眼睛仍在尋找
胳膊舉不起來就抬起一兩根手指
所有遠近親人都來了見過了,黃豆一樣散落
在她面前,她用目光撿拾了一遍
我最小的侄兒放下書包,喊著奶奶奔向她
她費勁撿拾的黃豆又一顆顆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