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為你獻上
香菜,還有這些切碎的芹菜
廚下單調的聲音。
母親,我愿意為你獻上
砧板上的洋蔥,切破的手指
空氣和回憶。
亡靈在天上看著我們,避開了鹽
與煙火。不吃不喝。
我愿意再次成為你的羔羊
在天空下跟隨你,哭泣,啜飲。
繁星流瀉未盡
山巒與無限的蔥蘢,已經就著曙色書寫
宇宙在某一時刻創造的圣跡
被我的眼睛重新創造
這溪水,鳥鳴,蒼蠅薄翅上撣去的露水
崖壁間苔痕的綠火,浮漾的微風
初生的葉芽在清晨縫合的寂靜
豐富得令人驚訝,但不承擔任何意義
四十三年過去了
我仍然會為生命的饋贈激動莫名
就像一朵云偶然停經山谷
千百枝木香花頭攢動,顫抖著回應
一整個星期都在抱怨,用一個窗臺
面對日子,偶爾
會聽到大海的雄辯,但是三棵云杉
撐住了天空
現在,緩和下來了
在早上的豆漿里,那狠狠地
加了一勺子糖的恨意
我甚至愿意去回訪繁忙的津渡先生
當面粉沾上母親的手臂,蜂蠟
涂滿孩子的銅匙
這甜蜜得發亮的一天,有時
卻想讓人一下子死去
在我今天,決定隨意地記錄詩時
花園就在窗子里
飛了出去,一棵櫸樹可能還想多待一會兒
就站在空氣里,長它的根須
我干脆置之不理
于是它,捂住臉和嘴巴
跑進了地鐵隧道
我的房子繞著我奔跑,我拼命地
按住紙張,后來它翻了個身
我才發現那是張紙牌
黑桃皇后走下來后,留下了空白
命運真讓我驚奇又失落
我的女兒,像一個糖人兒
站在一對音叉上喊我
我母親的拐杖,在墻壁的夾層里
跳舞,我距離她們不遠
也不近,我們中間
永遠是虛無
一個天空才掉進大海
我就打算用黑夜蓋住它
庭院深深,我們在雪泥上尋覓
爪痕的信息。
面容古淡的鵪鶉,微醺的
酒紅朱雀,和背對著紙片兒似的月亮
胸脯上
墨痕淋漓的貓頭鷹,
站上了松枝。
條石代替了鎮紙,亭子
代替了井蓋
花雕的壇子已在雪地一角鈐印。
幾點寒鴉的墨團,偶然
受驚的椋鳥
與我們交談遠山的秘密。
鵝,突然嘩笑的鵝
從一個昏聵的午睡中醒來
脖子與喙拉直
短小的腿,在枝干虬曲的老梅下一字叉開。
滾鐵環的小孩推動鐵鉤子
鐵環,從遙遠的地方
推過來:大隊、小賣部、洋灰馬路
別扭的河灣
一陣陣雨,沖走河灘的樹蔭……
嚯嚯作響
他已推上我的腳背
脛骨、胯骨,我的脊梁
他推上我的后頸
我等著他歇下來,一些東西
卻在快速地塌陷
一轉眼已是多年
他在我中年的耳郭上推動
他沿著破碎的眼眶推
他向我眼窩深處推,在我大腦深處
他終于停了下來:
一只黑圈,一個瘦小的黑影
人宜有歲寒之心
經霜雪而不凋。
餐飲冰刀丹實
愈發濃艷。
那正好是我。
經過了瘋狂的修剪
愛的教育。
每一個園藝師都有對日子深恨的執念。
無邊無際的夜空
傳送風,向亙古的宇宙邊緣傳送
偉大的無形。
如信仰之白塔
人類,幼小的靈魂
在歲月的胎息中
靜修,亦不能完善自己。
整夜,星星們在山頭上徒勞
修補永恒的經卷
砸下一顆又一顆鐵釘。
人之所以孤獨
在于蒙昧之心,在腐爛之軀里生長
于塵埃中聚合
上升,消逝于微小之物。
枕木間的積雪未化
錯覺誤以為你伏在雪山上爬一架梯子
你從地球的這面峭壁爬上去
星群加速地追逐太陽
有時候,孤獨像一份事業
疾駛過的火車
而肉體,一件多余的行李箱
扣著沉重的喘息
有時候,突然輕松
錯覺像星子吸附在雪上,突然
融化
一扇小窗就要到了
你彎曲了食指
(選自微信公眾號“長淮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