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

西伯

1

深夜前行的人，剛在一只酒杯中重生。

他的骨骼，他的血肉，他的靈魂，由無數(shù)種劣質(zhì)酒混合而成。走在深夜的春雨中，濕漉漉的衣裳，是依附在地上的青苔。

啊，這漂亮的人世，我們何以應(yīng)對——

蒼茫與獨自前行的道路。

孤獨的人，輕易就變成世間的酒徒。在南方高原，以酒消滅酒，以孤獨對抗孤獨。

世間有很多酒徒，沒有幾個是由酒的分子構(gòu)成。

我是其中之一。

回到另一個深夜，在一只酒杯之中挑選骨頭，重塑肉身，埋葬前世。把所有的熱情，剩余在酒杯之中，倒下六樓的天臺。

天臺傾倒孤獨萬丈。

2

一場小雨拉開了這個世界的另一個維度，看不到盡頭的雨霧，讓高速公路猶如修筑在天空，油菜花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我在這條路上，快速飛奔，世界在我眼前變得醉意朦朧。我急著奔向下一世，不再做今世的酒徒了嗎？

身邊早已無人。

在詞語不能抵達(dá)的地方，我常常吞咽下一杯酒，看著一只鳥向著遠(yuǎn)處迅疾飛走，不留痕跡，四海為家。

我會假裝這場小雨中沒有離別，把時間雕刻在雨中，是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百年孤獨》中的場景并不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卻常常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輪番上演。

我甚至懷疑，酒徒的生命輕如雨霧。

3

可酒徒依然飲酒。

酒中沉浮著虛無的哲學(xué)主義。

杯中酒，是否足以代表將要被我們遺忘的所有事物——植物的名稱，或是一個人的名姓？

那些在遺忘中漏掉的日期或地名，在那些醉過的地方，我們從未想起熱帶雨林中的愛戀。酒徒需要愛戀嗎？他或許只是在一杯杯酒中重塑肉身，打發(fā)無所事事的時光——

反復(fù)訓(xùn)練人生。

誰的人生會有準(zhǔn)確的走向？如同星辰，浩瀚宇宙在亙古不變中，遵循著既定的軌道，而人心卻可以瞬息萬變。

一些醉了的時刻，我們來不及想起一些緊張的氛圍和生活的資本。

深夜的情緒，隨著深夜而去。

4

此時是三月，桃花過境。

小城的月亮，遼闊延伸到郊區(qū)的山野，而我剛剛送走了一個人。

天上的航班來了又去。

天上的云彩，是否就是我們所留下的遺憾？

天際遼闊，勝于人世。

我只能重回小樓之上，大聲唱歌，大碗飲酒，與這世間無數(shù)的酒徒對話。

這是虛無的對話，常如時間給人當(dāng)頭一棒。

頭破血流，卻毫無疼痛感。

我也不用說出太多的話語，或者，我也說不出太多的話語。

一句頂一萬句，并不存在。

5

我常常在虛構(gòu)一個人，她會出現(xiàn)在古代，會出現(xiàn)在未來，但絕不會是現(xiàn)在。她會跟我在秋天的大樹下，讀王維的詩，學(xué)太白喝酒。

在漫長時光中，做兩個不問世事的酒徒，等待莊子重生。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

我期待，在三月的桃樹下，用一臺劣質(zhì)相機(jī)，拍出她心底的糾結(jié)。面對紛雜，尋找問題的最佳解決方案。

而她會穿過最繁華的春天，在下一月打馬歸來。

可是我等不來。

唯有時光款款而行，為著離別的影子唱頌歌。

6

罷了！

就將一切拋諸腦后，舉起手中酒杯，敬山河歲月。你看，這蒼茫的大地，有多么荒涼，就有多么壯麗。

至少，土地不會離人而去。

至少，土地不會瞬息萬變。

一架橋，橫陳在山岳之間，連接著兩座山的命運。沉默不語，唯有相敬。兩座鏈接在一起的山岳，并不需要酒精的澆灌，就能生長出亙古。

我從橋下走過，遇見了一個人，匆匆而去。

快過這世間所有的交通工具。

但我想，并不是她走得太快，而是時間向前的速度，像夜晚拔節(jié)的小麥過于迅捷。而我以小麥釀酒，在植物的靈魂之中，繼續(xù)重塑肉身。

這樣的活動，是否有過片刻停止？

7

時間的利刃更加鋒利，在骨骼中，咔咔作響，雕塑著一個酒徒的形狀。

當(dāng)我提著酒壺行走的時候，白晝延遲的光照亮黑夜。

我猜想，一刻之間，也會看到永恒。

而我是這一刻本身，是時間與空間，天空之中靜止的藍(lán)色，是頓悟與受難。

為何我們都只活在這一刻？

“活在當(dāng)下。”

酒徒該活在當(dāng)下還是下一刻？

他飲酒，與失望。

或者，在下一刻，他會借酒重返生活。

深夜的孤獨是如墨的黑色，像飛禽凌厲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