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沒有模樣
——讀蔣殊新著《天使的模樣》

○ 徐文勝

蔣殊新著《天使的模樣》，恰恰顛覆了天使的傳統形象。這是世界上最不整齊卻步調一致，零零落落卻前赴后繼，時空各異但靶心唯一，最是草根卻信念如鋼的一支天使隊伍。

——題記

一凡再凡則不凡。

腦海中蹦出的這個結論，基于作家蔣殊近年來一再把目光投注在那些凡人身上，以柔弱之軀、堅毅之志，探微發幽，把地層深處的人性之光、家國情懷，不輟開掘，綻放出絢爛的文學之花，照亮點燃了很多讀者（受眾）。

看到她的新著《天使的模樣》（希望出版社出版），本以為她暫且把目光轉向了活潑可愛的小朋友，或者清新小資的文藝女青年，讓自己和讀者（受眾）稍微調整一下口味、節奏、氛圍、風格，愉悅、輕松、自我、歡暢一下。不料想，這一次，她居然藉由天使的名義，帶來一波更加強烈的閱讀殤痛。我竟然又一次跌入厚重、景仰、感動、回甘、自省、冷峻的深淵，淚流滿面，噓唏感喟。

天使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回溯歷史，天使本來是宗教概念，指上帝的使者，或來自天上的使者，代表圣潔、良善、正直、智慧、威力。她是上帝旨意的傳達者、為上帝服役的靈、受上帝差遣保護信眾不被惡魔侵擾的保護者。她居高臨下，俯視眾生，高貴出身，強者天性。天使在中國的《左傳》中指天神的使者。唐代王通《詠五臺》中有“山人自種三珠樹，天使常乘入月槎”的吟誦，《契丹風土歌》中也有“一鵝先得金百兩，天使走送賢王廬”的場景，而《宮詞一百首》中，宋代岳珂留下了“狄家天使夜行邊，穆卜親占百字錢”的詭異文字。元代以降，外交頻仍，天使也指天子的使者。

近、現代以來，在我國，天使雖然從天上到了凡間，但日益被窄眾化、狹義化，漸漸形成程式性的窠臼，賦予一些高于常人的性靈或樣態。當代尤甚。

天使的傳統模樣，嬌驕萌寵。不是高冷，精靈，就是小蘿莉，小可愛……天使是天然被嬌慣寵壞的一群神仙姐姐，或者妖精妹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把盡了人間風水，享盡了世間繁華。

她們鶴立雞群，她們郁郁寡歡，她們仙風道骨，她們神采飛揚，她們和人間煙火，仿佛有十來丈距離。天使降臨人間，這句話說的也是，好像天使幸臨人間，不是施寵，就是屈尊低就。天使和人間，本來是兩個世界。

沒有哪一種職業被稱為天使。當下常常提到的天使投資，也是一個或有情懷但略帶剛硬逐利的經濟學名詞，不在本篇的文學討論范疇。

天使只有一處，給過一個職業，就是護士。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多數護士，在傳媒表現領域，也是所謂白富美的狀態，外形是瘦弱，嬌小玲瓏的，說話甜膩膩像是米酒，偶爾有個自拍照，也是風情萬種的蝕骨之美。

著名攝影作品《時代廣場的勝利日》中，歸來的戰士，并沒有從游行的人群中，選擇一個瘦骨嶙峋的難民、菲律賓女傭或者俄羅斯大媽，而是瞅準了一名天生麗質的護士，情不自禁地吻上去，成就了一幅絕世佳作，傳為美談。藝術是生活的折射，外形俊美，儀態萬方，總是占便宜的。這是世界不公的鐵律之一。

天使什么模樣，進入了一個窠臼和瓶頸。

一個人有擔當、肯奉獻，會被冠以“好人、勞模、園丁、楷模、英雄，某某之星，最美什么什么……”社會就是不肯把“天使”的名號送給人家。天使，長期被狹窄化、狹義化。這是對天使的巨大誤解和長期曲解。

而蔣殊的《天使的模樣》，恰恰顛覆了天使的傳統形象。

在蔣殊的筆下，這些天使，屬于相貌平平者，言辭木訥者，衣著普通者，面容疲憊者，擔驚害怕者，焦慮糾結者，凄涼孤獨者……他們也是拋家別業者，見義忘利者，舍小取大者，懂得感恩者，無畏逆行者，舍我其誰者……一批凡人天使，漸次浮出水面。

他們沉默、隱忍、堅韌、簡單、淳樸、倔強、智勇、耐久……

他們用錚錚事實證明了，姣好的外貌，當然不是天使的天敵；而平常的凡人，也不是天使的局外。

他們是內心光芒四射的天使。未可知的大疫當前，他們用無畏和擔當，用大愛和智慧，用心動加行動，讓人性的光輝，不斷地傾向天使的一端，填補和完善了宇宙不平衡規律的空白。

我突發奇想：如果說這些凡人是天使，作家蔣殊就是天使的翅膀。她通過與天使們的無障礙深度訪談，把動人的故事傳播給大家，天使的祝福送達給大家，天使的力量接續給大家，天使的技藝傳授給大家。

或者，蔣殊就是那個天使團的領隊。

這是世界上最不整齊卻步調一致、零零落落卻前赴后繼、時空各異但靶心唯一、最是草根卻信念如鋼的一支天使隊伍。

隊旗的后面跟著這樣一群人：拿著抗疫神器舊皮箱的王婷，這是非典時候父親用過的傳家寶；即將封村的挖掘機前，揮淚告別親人奔向機場遠赴湖北的楊立明；江湖俠義，男子氣十足，晝夜網上接診的民間女醫生“貓七少”；內心喋血讓愛人剪去長發，披上白衣戰袍的高曉玲；把牛奶、火腿讓給患者還送給他們MP3 音樂療愈的悉心照應者郝紅慧；身著笨拙防護服，無法握手和擁抱，淚目遠送康復患者的任紅梅；連續36 天駐守單位，孩子認生不肯入懷的派出所女警王海嬌；跋涉25 個小時抵達武漢金銀潭醫院的001 號貨車司機張金亭；非常時期一個月吃不到蔬菜，獨守江灘公園，只為大橋上“武漢加油”“中國必勝”如期亮起的90 后山西男孩溫瑞；撂下自己的酒樓不管，唱著《我和我的祖國》來到武漢，把20 年廚藝獻給伙伴們的藍天救援隊隊員殷維強；開著借來的車輛，掛著“晉心晉力 逆行武漢”紅紙黃字標語，裝滿生活物資的“無組織無紀律”志愿者劉國強；把小郭跑成老郭，駐守在病區，在武漢一度心率達到141，名專欄《小郭跑腿》的制片人郭鴻雁；國難當頭豪擲五千萬，在中國版圖布滿“振東符號”的藥企當家人李安平……

天使團，簡直毫無天使的模樣：沒有云裳羽翼，沒有珠玉飾配，沒有貂皮短裙，沒有小橋流水，沒有酡紅嬌羞，沒有香車長腿，沒有口紅高跟，沒有衣袂飄逸，沒有冷艷冰霜，沒有梨花帶雨……有的是焦灼擔憂，有的是匆匆步履，有的是寒夜雨露，有的是晨昏入睡，有的是風餐露宿，有的是無奈傷悲，有的是生離死別，有的是執拗逆行，有的是暗香涌動，有的是溫婉似水，有的是心燃燈火，有的是未來無虞......

庚子大疫，尚未徹底消退隱匿。全球惶惶，似有卷土重來跡象。內有陽光發心，身有天使助力。一冊《天使的模樣》，護佑家國，發人深省。

世界未可知，總得循規律。逝者長已矣，來者猶可追。

心有大愛，不靠上帝。智勇篤行，天下無敵。

天使是他，是我，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