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瑤
“媽媽,我回來了——”拖著長長的尾音,帶著剛和同學打鬧時的喧囂,剛到門外,我大聲嚷嚷起來。
系著圍裙的媽媽打開了家門,手里還拿著鍋鏟,帶著燦爛的笑:“寶貝讀書讀傻了吧,門都不會開了喲,沒有聞到香味?”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廚房走去。好香!有我和爸爸都喜歡的回鍋肉拌大蔥特有的刺鼻的濃香味!我來到廚房,恨不得伸手從媽媽翻炒的鍋鏟上夾幾塊大快朵頤!
“媽媽真是又漂亮,又會做飯。”“油嘴滑舌!今天你爸爸發工資,又是周末,難得你有一點兒休息時間,犒勞你們。”“漂亮”一詞對媽媽如同對所有女性一樣具有巨大的魔力,媽媽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動作似乎格外輕快賣力。媽媽要料理家中的大小事務,爸爸在工地工作,家里全靠她一個人勞作,挺辛苦的,細細的魚尾紋過早地爬上了她那本該嫩白紅潤的臉。
“給爸爸打電話吧,應該到了下班的時間。”我搶過媽媽的手機。“千萬不要,爸爸下班會直接回來的。安全第一!”媽媽把手機又搶了過去。
門開了,閃進身材高大的爸爸。雖然帶一點點疲憊,聲音卻依然那么洪亮:“我回來了——喲,女兒鼻子有特異功能吧,回這么早,知道有好吃的?”爸爸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來不及脫下臟兮兮的工作服,就把一大沓錢遞給媽媽。“怎么這么多?”“趕工期,加班多,精神爽,樂呵呵!”爸爸土洋結合的普通話把自己的所謂的詩作蹦得自然流暢。說完來了個時髦的剪刀手,高興唄。
聽著爸爸講些工地的笑話,偶爾溜幾句順口溜,媽媽聊聊對我的美好憧憬,似乎我彌補了她未上大學的遺憾,愉悅豐盛的晚餐結束了。
我悠閑地躺在沙發上舒服地看著電視,媽媽很快加入其中,爸爸則洗澡去了。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妹妹你坐船頭……”爸爸用他那洪鐘般的嗓門,高歌數曲,且串歌聯唱,還不忘加即興創作。至于水平,屬于別人唱歌要錢,他唱歌要命的那種。
“看電視呢——”我拖著長音抗議。“你爸爸高興呢。”媽媽嬉笑著說。
很快爸爸加入看電視的隊伍,他用強有力的屁股,將我和媽媽活生生分開,擠進了我們中間。
不久我似乎聽到了細微的敲門聲。咚咚咚,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怎么回事,自從搬進這新房子,還從沒有過外人來敲門。我從爸媽身上爬過去,來到門口,打開門一看,一張結滿了霜的冷臉出現在眼前。“你爸爸呢?我找他有點兒事情。”刻意的禮貌中透露著憤懣與不滿。爸爸連忙關小電視聲音,來到門口:“請進請進,是高鄰啊。”“您唱歌影響了我們一家正常的生活,我孩子面臨高考,請您注意一下,好嗎?”鄰居的語氣讓六月的天充滿了寒意,說完就轉身下樓了。爸爸僵住了,我生氣地重重地關上門,外面傳來了輕輕的恥笑聲:“農民工就是素質低!”我想重新開門沖出去問究竟,農民工怎么了,吃你的還是穿你的了?爸爸拉住了我。
三個人悶悶地看電視。很久,媽媽終于開言了:“也不看看自己,彈鋼琴到十二點,我們唱幾句就影響他們了。”“是呀,剛剛才七點多呢。”我怒氣未消。“人家孩子是要考學校,我是窮開心,以后是應該注意一點兒。”爸爸息事寧人。
也許,爸爸也不希望我成為農民吧,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好好讀書,不要辜負美好光陰,做個有出息的人。
星期五放學回家,路過爸爸的新工地,我特意停下來望望他。安全帽下籠著一張充滿汗水的臉,他專心弓著身子砌墻,很少站直,眼睛盯著手里的活兒,似乎沒有半點兒余光,當然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剛想動身回家,工地卻傳來喊吃午飯的聲音,飯菜就擺在工棚邊,都是盒飯,里面只有青菜和幾塊干辣椒。我叫了一聲爸爸,他才發現,我分明看見一滴汗順著他的額頭流過臉滑向了他的嘴里。
爸爸工作累我早就知道,不過看到他工地勞作的樣子還是很心疼,爸爸太辛苦了。
我決定為爸爸做點什么。
我和媽媽商量說:“我們一家去紫云山玩一天,讓爸爸也休息一下,吃燒烤去,好吧?”媽媽點點頭答應了,爸爸卻顯得有點兒為難。他說:“我先問問老板吧。”晚上,爸爸開心得像個將去春游的小學生:“老板答應了,呵呵呵!”
第二天,爸爸換上了嶄新的衣服,一家三口高高興興來到紫云燒烤攤。
來游玩的人還真不少,我剛剛占好座位,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人。
這時,燒烤老板來了,對我們說:“反正這里座位那么多,來幾個人,和你們共用一下位子可以嗎?”爸爸爽快地應許了。
來和我們同座的應該也是一家人,爸爸熱情地向他們招手,三人似乎遇到瘟神似的原路折回去了。我滿是不解,不久傳來了這家人對老板的嚷嚷聲,大意是他們不在乎錢,怎么和幾個沒出息的農民工在一塊兒。我腦子不由自主地嗡嗡響了起來,哪里看出我們是農民工,農民工又怎么了?我起身沖向老板付賬臺,正打算說什么,爸爸在后面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輕輕說:“別沖動。”我感覺到了爸爸的手是如此粗糙,一看,真像松樹皮,難怪別人一看就知道爸爸是個農民工。
回到座位,居然多了一個小姑娘和一位老年人。我火氣正旺:“怎么,我們還沒有吃完呢,你們就來占我們的位子嗎?”媽媽連忙說:“看你怎么說話的,爺爺是挪過來的。”老人卻一點兒也不急,笑呵呵地說:“我孫女說大姐姐生氣的樣子很有趣,很想和大姐姐一起吃燒烤,歡迎不?”原來是一位很有修養的長者,來替我們化解尷尬。我覺得窩囊但強壓著火氣坐下來,輕輕地對老人說了聲“對不起”。“我老伴也沒地方坐,就在隔壁,我讓她也過來,好嗎?”爸爸媽媽連忙拿來很多原料串,算是感謝老人給我們一家撐了門面。不過,老人一家空出來的位子給了看不起我們的那家人,挨著這樣惡心的人,我還是越吃越覺得窩囊,真想揍那家伙一頓。爸爸卻微笑著和老人聊得很開心,小姑娘也時不時問一些無厘頭的問題,弄得我哭笑不得,覺得她可愛又幼稚,總算慢慢化解了一些怒氣。
爸爸和老人卻越聊越起勁,老人不經意問了一句:“您就是那愛寫詩的農民吧?”爸爸驚問:“您怎么知道?我那哪叫詩,只是生活擠出的幾行淚啊!”原來老人是《梅山》詩社的編輯之一,想不到爸爸居然有這樣的雅好,看來我真把爸爸看扁了。
回到家里,我還在生悶氣,覺得爸爸這農民工身份確實有點兒丟人。爸爸卻開口了:“孩子,你趕上了好時代,不像我們那時,想讀書沒條件,爸爸要你讀書,是想你做個有出息、有修養的人。有些人,就是書讀得再多,文化再高,也沒有讀到該讀的一頁。我是個農民工不錯,不過,沒有農民,誰來種地,誰來建房子,農民就沒有自己的快樂?我就覺得我生活得挺開心的。不過將來你有出息了,可以想辦法讓農民工作輕松點兒。要記住,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是工種不同,人是平等的,要敬重每一個人。”
想想爸爸的一番話,又想起可敬的老人一家,尤其是他可愛的孫女,我覺得爸爸的話的確很有道理。是呀,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呢?我從此明白:農民工同樣有片屬于自己的藍天。
(指導教師:周志堅)
點評
小作者展示了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的平常生活,一家三口:辛苦勞作四處奔波的爸爸,勤勞溫順關愛家人的媽媽,懂得感恩體貼父母的我。為了犒勞丈夫和女兒,媽媽早早準備了家人愛吃的回鍋肉;考慮到爸爸工作辛苦,母女打算讓爸爸休息一天,浪漫一回,全家吃燒烤。盡管吃燒烤的過程發生了一些不快,不過,爸爸的明理大度也讓小作者終于明白了:農民工同樣應該受到尊重,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幸福。文章主題積極,行文自然流暢,語言幽默,寫出了幸福家庭濃濃的溫馨感。
(龍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