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六首

蔣振宇

一生的琴

此曲將彈奏一生

此曲終了，回音久久不絕

彈琴人，從母親柔軟的身體

得到一片遼闊

空無一物，唯有琴置于中央

他在曲譜中間，小心地挪步

走向母親的晚年

母親已為他收集太多

歡樂和憂傷，皆藏于音符

他肆意彈撥，渾身是傷

他用一生練習的曲子

沒得到一次舞臺

燈光轉暗時，他在旋律的起伏里

睡了過去

母親隱身于陰影

琴譜，在寂靜中化為灰燼

落在地上的鳥

如果不想被電線刮傷

就不要輕易去飛

天空中，到處都是電線

沒有電線的空處

則是各種頻率的電波

攔截了電波的鳥

忙著破譯其中的內容

頻率總是對不上

聽不到一個午夜的曖昧電話

一只鳥不能總待在地上

即使不去飛

也要爬上銀行大樓的頂端

那里風景不錯

能看見郊外的田野

有些人的臉

有些人的臉

保持著夜空般的寧靜

涂滿漆黑的憂傷

有些人的臉

鐘表一樣

悲痛是時針，喜悅是分針

有些人的臉

是蜘蛛的后背

布滿詭異的花紋

我把臉藏在石頭里

不讓別人看見

石頭的內部，有孤獨的味道

有時候

有時候，你獨自駕車

去看海邊的落日和山下的河流

落日一躍而下，跌入海平面

河流扭曲著潛入海底

有時候，你駕駛著寂寞

在紙上翻山越嶺

還沒想好去什么地方

靈魂已漸行漸遠

有時候，你停下來

仔細觀察身邊的樹木和雜草

兩群螞蟻為了爭奪食物而殊死搏斗

一只烏鴉站在枯樹上眺望遠方

有時候，你打開收音機

里面傳來一首陌生的老歌

你喝過的酒，在身體里繼續發酵

你愛的人在某個角落里等你

但是，更多時候

你仰望云卷云舒的天空

想起了遠方，在天空之外

一些臉孔像葵花在風中顫抖

黃昏的雨

這是黃昏時分落下的雨

帶著黃昏濃烈的氣息

看不見天空，只能在鐘表上

察覺時間的驚人變化

夜晚到來之前

烏云漸漸失去原有的顏色

我不再從童年的口袋里向外掏玻璃珠

也不再有童年

在雨水的根部

一個老人安靜地坐著

突然，草叢中飛起一群候鳥

它們將要去往南方

它們帶著雨，帶著這個黃昏

我希望，它們也帶上我

我全部的憂傷和疲憊

一起去往無雨的異鄉

失去

幻想過太多失敗

終于失去你

幻想中，我在山坡上

僅僅一次

就成功占據了孤獨

明亮的寂靜

塵埃落定的陽光

呼吸也驚動不了的樹葉

那個穿白裙的女孩

轉身成黃昏池塘里的荷花

收攏了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