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的詩[組詩]

王祥夫

一切錯

人類的一切錯

我都要一一犯過

唯如此，才接近完美

一如宋代古瓷，布滿裂痕

你要忘掉我，需要漫長的時日

也許需要一生

這就是我容易犯錯的魅力

我喜歡把人類的錯一一犯過

那便接近澄澈

清冽之水

來自污濁

擦肩而過

我與喜馬拉雅之雪擦肩而過

我與印度洋的颶風擦肩而過

我與亞馬遜的淫雨擦肩而過

我與法國的薰衣草擦肩而過

我與天池西王母胯下的飛魚擦肩而過

我與畢加索的鴿子擦肩而過

我與響尾蛇的巖石擦肩而過

我與新郎的夜晚擦肩而過

我與凡·高的藥片擦肩而過

我與弘一法師的木魚聲擦肩而過

這注定不是詩歌

一切都沒有韻律

當所有的東西都與我擦肩而過

我與我自己擦肩而過

我回頭看見與我擦肩而過的自己

一個人

在冰冷的原野奔跑

火焰的梯子

一條看不見的河流

流得那樣湍急

遠古萬千箭鏃般的力度

猛地穿過我的身體

肌肉

心臟

腹肌

胸腔

但我毫發無傷

一條看不見的河流

有著一百度或者還不止的溫度

挾帶著喘息一般

箭鏃的力度

我的肌肉和神經已經紛紛如縷

一條看不見的河流

洞穿了我的身體

我看見這條河流忽然豎立起來

一架火焰洶洶的梯子

直達天庭

做兒子的資格在哪里

母親突然離開我，取消我做兒子的資格

母親，你真是要多么殘酷就有多么殘酷

母親，你為什么取消我做兒子的資格

多少歲月，昭昭迢迢的日子

我牽著你的手走過來，母親的目光是黑暗隧

道里我唯一的燈

現在我什么也看不見了，母親

現在我什么也沒有了，母親

我的一切，生長不息的指甲和頭發是你給的

我的一切，血液和手心里的汗是你給的

我的喉結和耳朵的聳動是你給的，母親

你給了我一切卻取消了我做兒子的權利

母親你為什么離開我，為什么只有在夜里

你才會走進我的夢

與我相見，問我什么，我聽不清，一片雜亂所有的問題一起過來，溫暖撲面

母親，你為什么這么殘酷

忽然在蜀葵盛開的清晨里，連一個招呼也沒打

就取消了我做兒子的資格

母親，你是多么殘酷

你知道不知道，我永遠失去了做兒子的資格

母親，你為什么離開我

我最珍貴的東西在哪里，那就是做兒子的資格

致情人節

一朵隱秘的花

卻有著亞馬孫叢林蚺蛇般的耐性

它濕滑無聲地爬行了一萬年

無分日夜晨昏 苦苦找尋

這真是世上最奇特的植物 它擁有那么長的根

它在情感的地下爬行 也許已經爬行了一萬年

只為了一個目標 伸展 爬尋

它沒有葉片 幾乎什么也沒有

任何人都看不到什么 它的存在 它的根

它的莖 它深夜紫色的喘息

它開花的夢和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奇怪葉片

一朵隱秘的花

卻有著亞馬孫蚺蛇的耐性

這會爬行的植物 注定只有一個花蕾

一生 注定只會開放一次 如節日禮花在夜

空綻放

在那一剎那 為了它的情人忽然打開它所有

的五彩繽紛

也只在那一剎那 它自己才明白誰是它五彩

繽紛的情人

情人的另一個詞是 覺醒

醒來吧 看那只為你開放的花朵

一朵隱秘的花

卻有著亞馬孫蚺蛇的耐性

這世上最美麗的植物 注定只有一個花蕾

這連它自己也不明白誰是它的情人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過去的一切被摧毀

痛苦不是它的滋味

甜蜜不是它的滋味

也許那只是一種眩暈

當它遇到它真正的情人

那只是一種眩暈

既像是飛升 又像是墜落

既像是歌聲 又像是呻吟

這就是情人之花

也許一萬年只開一次 也許它永遠只是一個

隱秘的花蕾

它有著無比結實漫長但誰也看不見的根 也

許它只能繼續它的爬行

一如濕滑的蚺蛇 爬行在情感的叢林

但它注定是我心上的一朵花 無比五彩繽紛

被切割的感情

我立馬駐此

風吹動鬃毛

是誰劫掠了我的身體

靈魂卻仍在原地驚詫

那離析的四肢

在遠行

足跡一如蝶翅雙雙

城堡在星光下融化

刀子的聲音很怕人

被切割的感情

一律四方 堅硬

鋪滿了醒著的夢

卻沒有哀傷

交給我這良家子弟

風是快樂

雨是快樂

接受情感的切割

無法播種的欲望

一只黑鸛

從天際飛來

播撒它的無邊黑色

無法學會屏息

這是梅花季節

西伯利亞的使者 開始你們的退卻 或再次

進攻

也許 這個世界上在意你的人太多

所以你努力學習不再在意別人 讓花亂飛

你要知道 每一片的羞紅 都將從無我處開始

一萬片花瓣 是一萬片薄唇

薄唇呼吸 或不再呼吸

但我永遠無法學會屏息

呼吸 我聽到了你的眼睛在說

于是 我開始呼吸 你的汁液 在我周身流

淌一如河流

但 可曾在我哪一個枝節上孕育過拒絕

這是梅花季節

西伯利亞的使者們歸去的紀念日

花亂飛

這是梅花季節

只有梅花在呼吸

沒有黑鸛鳥的故事

（選自微信公眾號“大家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