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名草
摘 要 伴隨短視頻媒介的興起,身體的社會和符號意義在視覺機制的作用下不斷放大,成為移動短視頻時代的敘事主體,造就了短視頻身體景觀。然而數字美顏技術的侵入使得人們的身體呈現面臨被物化的危機。基于此,從居伊·德波的景觀理論出發,剖析數字美顏技術下短視頻身體呈現的動因,從而揭開數字身體“自我幻像”的神秘面紗。
關鍵詞 短視頻;數字美顏技術;身體景觀;物化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19-0081-03
法國媒介學者德布雷依照媒介技術的演變將媒介圈劃分為話語圈、圖文圈、視頻圈的不斷更迭,他認為,每一個媒介圈的主體都有一個重心,視頻圈的重心就是身體[1]。相對于文本、圖片和長視頻而言,短視頻不僅能在短時間內抓取用戶注意力,而且在數字美顏技術的作用下可以通過剪輯、美顏特效、場景變換等手段來增強視頻感染力和傳播效果,用戶只需要動動手指隨手一拍再添加各種美顏道具就能實現改頭換貌,激發了用戶的表演欲。由此,短視頻造就了身體景觀,人們運用數字美顏技術建構完美自我,以數字身體在短視頻世界中進行社會交往,進一步推動身體景觀的形成。
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一書中提出了景觀這一概念,他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經步入了一個獨特的景觀階段,社會生活的每個細節幾乎都已經被異化成景觀的形式,他形象的稱之為“所有活生生的東西都僅僅成了表征”[2]。德波對景觀并沒有做出明確的定義,但是對景觀內涵的理解可意指為一種主體性的、有意識的作秀。
在短視頻霸屏的時代,人們沉浸在一幕幕作秀的視覺景觀中,在短視頻建構的視覺景觀中,穿戴各種美顏特效的身體造就了一道靚麗的身體景觀[3],身體成為短視頻敘事主體,人們運用自己的身體以各種方式在短視頻的世界里盡情表演,身體成為被展示的商品,隨之而來的是對這件商品進行包裝使之變得更為精美的美顏技術。身體在短視頻景觀的語境中,不斷制造著視覺快感,而用戶則在這種景觀統治下癡迷于身體景觀帶來的驚喜和快感,短視頻平臺成就了身體景觀,賦予大眾新的媒介權力,在看與被看中,它既滿足了視頻博主的表演欲和控制欲,也滿足了觀看者的窺視欲和模仿欲。
正如學者孫瑋在其論文《傳播再造身體》中所論述的:“當前人類擁有的身體,早已是被科技、文化、權力等等因素侵染的非自然身體了。”[4]在短視頻場域之中,身體成為商品,伴隨而來的是涵化隱憂、視覺霸權以及社會的疏離異化,無論是看者還是表演者,其主體性進一步被商業資本塑造的全民狂歡所剝奪,在視覺景觀的入侵下,默從和無意識成為普遍現象。
人類對形體美、容顏美的追求由來已久,尤其是在當今時代,美被賦予各種意義作用于現實生活和虛擬世界中,在現實中美容整形經濟迅速崛起,在虛擬世界中美顏特效成為人們行走在網絡社會中必備的“面具”。
在美顏技術的加持下,短視頻呈現的真實是一種被建構的真實。打開短視頻,點擊拍攝,上一秒是蓬頭垢面的現實“我”,下一秒使用美顏技術從發型到五官,從妝容到皮膚,從身體到背景一鍵美化轉變為數字“我”。在動態視頻里,人們運用美顏技術打開數字世界中的“我”,這個“我”形象是趨近完美的“我”。人們借助美顏技術,滿足了對顏值的想象,沉迷于“完美”的自我,然而一旦脫掉“面具”直面鏡頭就像“原形畢露”一般。網紅溫婉在某個短視頻軟件剛剛火起來的時候,她就因為在地下車庫跳舞的視頻在網上大火,并且出色的顏值和身材吸引了一大波男粉絲前來觀看,然而在直播的時候一不小心關掉了美顏露出了真實容貌,由此引發大批“掉粉”。
這種數字世界中的“我”形象與現實生活中的“我”形象發生沖突的事件已是屢見不鮮,一方面可以看出數字美顏技術對身體“修飾”功能的強大,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在美顏技術的塑造下,身體真實性逐漸喪失。與此同時,在美顏技術的作用下,短視頻呈現的形象幾乎是同質的、無差別的大眼睛、大長腿、白瘦美等,人們的審美觀在美顏技術的作用下逐漸趨同為“網紅臉”標準,短視頻造就了千篇一律的皮囊,在人們日復一日的“看與被看”行為中,個性逐漸被消除,身體成了短視頻生產的文化工業產品。
3.1 鏡像我:數字美顏下的自我幻象
鏡像理論最早由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提出。拉康認為,嬰兒在6到18個月的時候,會意識到鏡子中的影像不是他人而是自我。人類的“自我意識”正是從這個階段開始發展起來的。于是拉康將該時期稱為“鏡像階段”。簡而言之,當人們凝視鏡子的時候,“我”在此刻分成了兩個,一個是主體當下感知的“自我”,另一個是在鏡子中供他者審視的“自我”。
在使用美顏特效的過程中,使用者本身的容貌和身體無疑就是物品,這個“修飾自我”的過程中是主體宰制自我身體的意識的覺醒,從瘦臉、磨皮、大眼到改換發色、添加特效等,都是以符號化的方式塑造自我身體。商品理論下,商品必然要向市場流通,作為精美修飾過的“身體形象”其社交資源的價值被放大,于是建構成自己膜拜的理想形象使之曝光在他者審視的公共場合中、以此獲得贊美成為主體精心準備的意義。在鏡像理論的視閾下,主體使用美顏特效打造“自我幻象”,此時的身體形象分離為另一個“我”,精心修飾過的身體形象包含著主體的自我期待,同時也是主體進行社交的商品。
3.2 鏡中我:數字美顏下的他者凝視
美國社會學家C.H .庫利1902年提出了”鏡中我”的概念,該概念指出,人們日常生活所做的各種行為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自我認知,這種認知是通過個人與他人進行社會互動而形成的,他人對自我的各種評價、態度等都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鏡子”,個人是通過這面鏡子來認識和把握自己的。
使用美顏特效技術來美化自我形象是一種自我修飾的幻象,人們通過建構虛擬世界的自我幻象與他者保持社交聯系,并從他者對自我塑造的幻象的評價來進行“再修飾”[5]。短視頻以其“短、平、快”的特點而廣受用戶喜愛,每個短視頻通常在1分鐘以內,少則7到15秒,這就要求視頻創作者必須在極端的時間內吸引觀看者的注意,并使之產生點贊、評論和關注的行為。高顏值達人往往能在第一眼就抓取到觀看者的眼球,因此短視頻平臺上的美女帥哥數不勝數,他們運用各種美顏特效力求形象的完美。與此同時,當身體在公共場域中進行展示之時,必然面臨來自四面八方的評價,這些評價是視頻博主調整自我形象的重要參考,這在另一方面也推動了數字美顏技術的繁榮發展,用數字美顏技術打造完美的身體不僅是表演者的欲求,也是短視頻平臺為用戶打造囚籠、攫取流量的“技術—資本”邏輯。
3.3 身份認同:數字美顏下的自我認同
身份認同是一種主體對自身的認知和描述,其包含了諸多方面,比如文化認同、群體認同、自我認同等。學者陳琦提出:“自我認同是認同的核心內容,并且這種自我認同是與以身體或肉體為代表的自我形象緊密聯系在一起。”[6]他人對自我的認知與評價是個人自我認同感產生的來源與基礎,個人的自我認同感可以通過“有意引導”的方式來使他人看待自我,這種“有意引導”在數字美顏泛濫的時代變得尤為便捷。人們使用美顏特效來建構出理想中的“我”,通過這種虛擬形象與他人進行社會互動,在這個過程中個人建構了自我認同。也就是說,通過認同的建構才能形成自我[7]。視覺傳播時代,人們運用短視頻媒介來表達自我、建構自我同時來完成自我認同,使用美顏特效完成了人們理想自我的建構,盡管這種建構是脫離真實性的、甚至有時往往產生使得其反的效果,但美顏特效無疑是人們強化自我認同、渴望對自我身體進行掌控的意識的覺醒。
數字美顏技術對身體的塑造主要包含排除身體、解構身體和重構身體。
4.1 排除身體
數字美顏技術通過對圖像的智能識別,在電子屏幕中將機器識別的代碼還原為可感知的具體形象,使之可以拼貼組合等,在這個過程中,數字美顏技術排除了現實中的身體,現實身體是缺席的,其轉化為可更改的虛擬身體,身體形象以“化身”的名義占據了現實身體的位置在公共平臺上進行傳播[8]。事實上,在虛擬世界中,人們本身就是以虛擬身體來進行聯網活動,作為現實肉身的“化身”——數字身體,其在場行為與現實真實是脫離的。
在短視頻傳播中,身體被結構為信息符號成為短視頻敘事傳播的主體,身體在場成為信息模式下的符號一環,身體不再是個人感官上的肉體,它是信息的組合與分解構造的符號形象,是算法數據做的肉身擬像,它可以作為個人的特色表達,也可以作為內容進行表演,“數字身體”是多功能的,它可以無限復制、廣泛傳播,它對應的不是屏幕之外的那個實實在在可感知的肉身,而是系統之內機器模擬的數字影像,在美顏特效的世界中,作為個體的真實身體被排除在外。
4.2 解構身體
數字美顏技術是對虛擬身體進行改造和雕飾的形象實踐。隨著短視頻的風靡,這種美化技術越來越強大,然而這種美顏技術不過是運用智能算法等技術對身體進行打造的“自我幻象”。數字美顏技術改造的身體是可以被拆解、被分離和被建構的符碼身體,是信息傳播場域中各種符號的自由組合。在數字美顏技術下,身體是可以進行解構的,鼻子、眉毛、嘴巴、頭發甚至四肢都可以在美顏中找到一一對應的完美存在。當身體得以被解構之時,身體就可以進行技術性改造,身體的有機屬性和自然屬性也就被徹底消解。
4.3 重構身體
利用數字美顏技術可以對身體進行任意的改造、拼湊和復原。它可以脫離時空限制,例如逆轉年齡、改變場景,使屏幕中的身體通過自由而任性的數字化篡改實現各種“變形”。比如抖音短視頻推出的顯示不同年齡段的自己,再如打開特效看到身穿各種服飾的自己,或者出現在各種場合的自己,這種身體呈現是數字美顏技術對身體進行的重構,其中雖有自我影像的存在,但它是脫離現實的“真空”存在。換言之,這種經過數字美顏技術重新編碼的身體影像已然偏離或者說覆蓋了身體本身,成為短視頻身體傳播敘事主體。
盧卡奇借助馬克思《資本論》中的商品拜物教理論,深入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出現的物化現象,即人的活動和社會關系獲得了物的特性,變成了物。數字美顏技術本質上是一種由技術理性帶來的人的自我物化,身穿數字美顏打造的“面具”在人們的網絡社交中開始普遍開來,于是人的視覺被機器視覺所侵襲。伴隨著對各種美顏特效的深度使用和瘋狂迷戀,真實的表達自我成為稀有現象,對身體容貌的各種指摘成為主體容貌焦慮癥的來源,于是這又刺激了主體運用美顏技術改造身體的欲望,然而這種身體形象充滿了“表演性”“矯飾性”和“欺騙性”。事實上,當主體在癡迷于這類自我表現的建制中已逐漸走向自我物化,這種由“機器之手”改造的身體形象,也在某種程度上強迫主體曲意迎合[9]。
進入短視頻時代,人們對身體形象的重視比以往都甚,于是數字美顏技術的運用空前廣泛,在數字美顏技術下,身體可以被排除、被解構乃至被重構,人們看似掌握了主宰自我身體的權力,然而這種權力是一種“偽權力”,人們真實的身體逐漸讓位于數字身體,“理想自我形象”本質上是短視頻技術操縱下的“自我幻象”。隨著長期的不加節制的使用,數字美顏對身體的技術性改造逐漸景觀化,這將帶來一種涵化隱憂:人們越來越認同于由“機器之手”改造的算法形象,并將其內化為自我評價的標準,最終演化為整個社會的評價標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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