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消逝的村莊

燕薇

每次想起故鄉，總會揪著一顆心。新農村建設的步伐日益加快，我所在的村莊終有一天也會像大地上千千萬萬其他真正意義上的鄉村一樣消失不見。

20世紀70年代初，我出生在蘇北一個叫唐莊的村子里。這是一個古樸的小村莊，沒有多少戶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們雖勞累卻也生活得簡單快活。

村子東西走向，中間一條大路，這條東西路到了中間偏西的地方開叉，分成了向西南、西北的兩條岔路，一直延伸到村外。從東到西，我至今仍能排出當年居住于此的一家家一戶戶。

農閑時村民們時常互相串門，說話閑聊。而勞作則是鄉村生活中永恒的主題。一年四季，村民們在田間地頭忙忙碌碌，人少時自是獨自做事，不聲不響;逢幾家聚在一起時，便會邊干活邊聊天。

當時我們家分了大大小小多塊農田，父親去外面上學時，母親便帶著我們幾姊妹在家里做農活。母親很能干，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種家中十來畝地，很是辛苦。我年齡很小也跟著大人一起干活，像種地、脫粒這樣需要幾家一起配合的，我都跟著去。用長長的繩子跟著拉，抱著麥捆、稻捆往人手里遞，以換回輪到我們家時別人也一樣過來幫忙。憨厚樸實的村民們體諒我們家的特殊情況，不計較讓個孩子去跟著湊數，輪到我們家時該怎么幫還怎么幫。

趕在農忙時節，活兒太多，母親再怎樣沒日沒夜地勞作仍舊是落在后面，母親因而焦灼不已。母親焦灼的神情一直留在我的記憶深處，許多年過去依舊清晰如昨，難以忘懷。

年輕時不覺得，至老年時母親便因當年身體的過度勞損而脊背微微弓起，微微有些彎腰了。

而當年那些和我們一起耕種、收割、揚場、打麥的村民們有很多都已經不在了。二堂伯、居仁嫂、小園的娘、二奶奶、大伯、大伯母……他們一個個如蟬蛻般于世上只留下個空殼，人早已不見了。曾經的記憶如一場虛幻空洞的夢，被歲月侵蝕，漸漸至模糊不清。

不只是他們，年歲越長，身邊離開的人越多，我每次回老家，大多是去送別，每次心中都會想起舊事，心生難過。

庚子年的三月份，我回老家去送別我的大伯父。村莊中間的那條水泥路光潔平整，送別的車輛從村東頭排到村西口。我從村民口中得知，走的走、去的去，剩下的為數不多的青壯年有一些又都去外面打工了，村上只剩下幾個老人和孩子。我的村莊徹底空了。

一直很想去仔細看看曾經記憶中的一切，它們都還在嗎？包括我們家曾經種過的自留地，那條條塊塊或寬大或窄細，或平整或坑洼，或肥沃或貧瘠的大塊田地，它們都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嗎？可我每每被工作這個鎖鏈拴著，沒有自由的時間，無法前去。

那田園牧歌般的生活，那淳樸、祥和、平靜、安寧的一切一切，便只能在回憶里、在夢中了。

那次回家時看到鄰村正在拆遷，近在咫尺，我猜想我們村也快了。自回來后心里便一直難受，多希望它會是那留存下來不多的村莊中的一個，可我也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很想趕在一切發生之前再去作最后的告別，如同告別自己的親人。

我一直期待著奇跡能發生，一切能暫停。在我看來，村姑自有村姑的美，而不必個個都來做那濃妝艷抹、精心打扮的城里美人。畢竟看多了矯飾的美，清水出芙蓉才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