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高原

所謂壩是一溜大山，齊齊的，遠看倒像是一座大壩。

“所謂壩是一溜大山，齊齊的，遠看倒像是一座大壩。壩上壩下，海拔懸殊。壩下七百公尺，壩上一千四，幾乎是直上直下。”曾在張家口工作過的作家汪曾祺，寥寥數筆，便描繪出壩上的獨特性。

壩上，在地理學家眼里，是內蒙古高原伸入河北版圖的那部分，平均海拔1450 米，占河北全省面積的8.5%，包括張家口市的尚義、張北、康保、沽源縣和承德市豐寧、圍場的北部。

壩上，是歐亞溫帶大草原的一部分，北接內蒙古高原，南臨華北大平原，自有一種開放的氣質。這種氣質表現在地貌景觀上，森林、草原、湖泊、河流、濕地、溝谷等特色地貌，與藍天、白云、季節、光影碰撞交織，綻放出氣象萬千的姿態，為河北增添了別樣的風情。

無限風光在壩上

傳說，在遙遠的過去，有一群天馬自天上飛奔而來，橫臥在內蒙古高原的南端。形態各異，姿勢萬千，從那時起，這里就被稱作了“大馬群山”，后來被喊作“嶺”，叫成了“壩”。汪曾祺筆下形似“大壩”的山，便是大馬群山，寬十五六公里，自張家口而東，過獨石口外，又東北穿過承德豐寧縣、圍場縣境內，直連大興安嶺，東西橫亙約千里，自古就是中原與塞外的天然分界線。

壩上風光別有一番空曠與悠遠。極目遠眺，廣袤無垠的大地就像凝固的波濤。

西部地區，水波溫柔。崗梁渾圓起伏較緩，與之相間的是寬闊平坦的河川谷底，高低落差不足五十米，地面線條舒緩柔和，波狀高原特征明顯。河流都是內流河，由此形成的湖淖星羅棋布，牧場優質，水草豐美，生物種類繁多。大自然在這里盡情揮灑著顏料，到處都是斑斕的美麗。

東部地區，風起浪涌。散落的丘陵間多有寬谷，峰谷落差動輒兩三百米，山地高原特征明顯。這里為外流河區，谷底密布沼澤、濕地，山坡上林深樹茂，山頂之上大片的亞高山草甸猶如綠毯。

最南端的壩頭屬于壩緣山地，陡峭的山勢如滔天巨浪。在這里，漢諾壩玄武巖形成奇石大觀，訴說著日月經天的故事，滄海桑田的變遷。

醉美秋色 攝影／孫樹智

上圖 承德國家一號風景大道 攝影/李占巧

下圖 張家口草原天路 攝影/賈 恒

兩條串聯美麗的路

穿行壩上，有兩條路可以選擇，那就是“國家一號風景大道”和“草原天路”。

“國家一號風景大道”東起圍場境內的塞罕壩森林小鎮，西至豐寧縣大灘，沿線180 公里，串聯起森林、草原、湖泊、濕地、山地等多種自然景觀。

“草原天路”從尚義縣的大青山出發，越過山巒，穿過河流，隨溝壑起伏，百里壩頭，天幕低垂，白云彷佛觸手可及，風光盡收眼底。

盛夏時節，在草原天路上行駛，隨處可見牛群、羊群、馬群自在覓食，鳥類恣意鳴叫、飛翔，大自然奏響美麗和諧的生命樂章。

草原天路的南端連接著冬奧之城崇禮，這里每年積雪期長達三個月，積雪厚度超過一米，林海雪原，冰雪運動，冬奧之約，讓這里成為河北省首家國家級旅游度假區。

兩片書寫奇跡的林海

與兩條著名公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是兩片如同奇跡般的林海。

從崇禮踏上草原天路，不斷邂逅的是塞北林場的林業工程。一道道山巒被森林所覆蓋，蜿蜒起伏；金秋時節，層層疊疊、線條鮮明的林海，林濤翻涌，色彩斑瀾。這里屬于山地高原區，海拔在1300 到1800 米之間，花崗巖、片麻巖的質地，本不利于植物生長，加之干旱少雨，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之前，這里的森林覆蓋率一直低于8%。

直到1999 年6 月，張家口市塞北林場項目啟動，建設了147 萬畝人工林、十個10 萬畝示范工程區，經過20 年的不懈努力，昔日百里壩頭的“風沙口”，變成了美麗的京冀防沙風景線。

沿“國家一號風景大道”一路向東，就進入一片美麗的森林。這就是大部分屬于山地高原區的塞罕壩機械林場。塞罕壩，蒙語意為美麗的高嶺。歷史上，這里是鼎鼎大名的皇家獵苑——木蘭圍場的一部分。清代諸帝每年在此舉行“木蘭秋狝”。至清末、民國年間，戰事頻仍，墾伐過度，這里漸為荒漠。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在首都北邊建設大型林場，以改善環境、緩解風沙成為燃眉之急。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歷史的目光又投向了塞罕壩。

從此，塞罕壩開始了一個關于“人力之偉大”的故事。三代人的青春與汗水，抹平了荒漠與森林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半個多世紀，馳而不息，久久為功，它從人跡罕至的荒原變成了目前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人工林。

綠水青山，金山銀山。塞罕壩，是一汪海，一汪綠意蔥蘢的海，每年為京津地區輸送凈水1.37 億立方米。它是一面墻，一面抵御風沙的墻，阻止了肆虐的沙漠南下擴張。它是一片希望，充滿生命能量的希望，每年為京津地區釋放氧氣55 萬噸，可供約兩百萬人呼吸一年。它更是一座豐碑，書寫著人力的奇跡，記載著美麗失而復得的故事，鐫刻著人與自然相互和解、和諧共生的密碼。

塞罕壩機械林場 攝影/趙海江

上圖 張家口尚義閃電河

下圖 承德圍場七星湖 攝影/李文力

壩上“水倒流”

水是生命之源，萬物生發離不開水的滋養。壩上的地形和氣候恰好提供了這樣的支撐。與平原不同，壩上高原的河流大多流向西北，這也是壩上的典型地理特征之一。壩上高原北低南高，高點多在南緣的壩頭，所以形成了“水倒流”的奇景。這樣的河流，被稱為內流河或內陸河。河北有33 條內陸河，它們的出生和歸宿都在壩上高原。

閃電河，是壩上河流中的異類。這條發源于小梁山的河流，越山林，過湖泊，在沽源境內，迤邐前行，形似閃電，因而有了“閃電河”這個別致的名稱。不過，曲折蜿蜒并非它的本意，而是地貌使然。沽源地勢平緩，落差極小，過于緩慢的水流失去了直接向前的動力，開始側向侵蝕，河曲地貌充分發育，九曲十八彎是它前進的最佳選擇。

內陸河的歸宿是湖與淖。季節性內陸河尾間遇到沉陷或風蝕洼地，便形成了湖淖，最多時有100 多處。湖淖星羅棋布，形成高原特有的灘湖景觀。壩上高原的湖泊密度，遠高于河北平原。這些湖淖湖盆寬淺，清澈透明，是眾多生物的棲息地。

在眾多的湖淖中，七星湖是一個獨特的存在，鑲嵌在草地上的七個水泡子如同夜空中熠熠生輝的北斗七星，因而得名。不過在當地人口中，七星湖被稱作活泡子，七片湖面是一個相聯的流動整體，環繞著各片湖水的美麗水草灘下面仍然是流動的湖水。七星湖滋養著130 余種植物，分屬于水生植物群落、沼澤植物群落、草甸植物群落、森林植物群落四大類。

濕地天堂

在壩上，更多的湖淖受河流降水的影響，面積不定，常常與草地融為一體，形成濕地景觀。有些濕地是候鳥的天堂。康保縣境內的康巴諾爾濕地是生態系統保護完好的天然高原湖泊濕地。四面環山，湖內有一泉眼，一年四季出水不斷。安全的環境，豐美的水草讓獵隼、鴻雁、烏雕、金雕、黑鸛等珍稀鳥類流連其間。瀕危候鳥遺鷗獨具慧眼，選擇了這里作為繁衍之地。康巴諾爾沒有辜負這種信任，水質干凈，水美草肥，在這里棲息的遺鷗種群已經壯大到7000 多只。康保縣因此被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授予“中國遺鷗之鄉”的稱號，這也是我國首次命名的遺鷗之鄉。

左圖 湖畔生靈 攝影/康同躍

右圖 張家口康保遺鷗之鄉康巴諾爾濕地 攝影/武玉章 周海翔

有些濕地是植物的天堂。沽源的五花草甸兼蓄眾美，630 種植物以此為家，水麥冬等10多種國內罕見植物也安居于此。每年從六月到十月，粉色草玉梅、金黃色金蓮花和黃花、絳紫色婆婆納花、紫紅色地榆果實依次盛開，四千畝的草甸，隨之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因而得名五花草甸。迄今為止，五花草甸仍是河北省保存最完好、植被覆蓋率最高、最具觀賞性的天然草甸。

天然的奇觀

布下森林、草原，河流、湖泊，大自然好像還嫌壩上不夠熱鬧，又在壩緣地區陳列出火山、殘山、峽谷等地貌景觀。

2500 萬年前的地震斷裂、火山噴發，給今天的壩上雕琢出姿態萬千的巖石大觀。

壯觀的大疙瘩石柱群位于張北縣，是典型的漢諾壩地貌。這是一片東西長約五六百米的玄武巖石柱群，露出地表約十余米，石柱棱角分明，排列緊密。這種地貌是火山噴發的意外產物，沒有噴出地表的巖漿，遇冷凝結形成玄武巖結晶，像一根根砸向地心的楔子，排列緊密，佇立在地表上。

尚義縣的石人背地質公園是華北地區最大的天然地質公園，因公園內有一對仿佛大人背著小孩的象形石而得名。山間有自然形成的象形石群，有的像馬，有的像貓，只要腦洞足夠大，輕輕松松就能找出一個動物園。

康保縣的南天門，是一處沿花崗巖垂直裂隙發育的箱狀豁口景觀。高9 米，寬4 米的豁口，如同殘山區的天然石門,是北部進入中原的必經之路，因其鬼斧神工、地勢險要，被稱為“南天門”。南天門的峰巔和周圍，山石疊嶂，怪石嶙峋，每一塊怪石都有一段值得細說的傳奇。陽光好的日子里，常常有人來這里展示民間藝術，淳樸的表演與險怪的山石，有種微妙的和諧。

張家口冰山梁 攝影/董桂軍

壩上人御風而行，把“西北風”變成了新飯碗。 攝影/賈 恒

自然的恩賜

習慣了大自然的異想天開，壩上的人總是用一顆智慧的心，把每一項贈予都變成了驚喜。

“壩上一場風，從春吹到冬，吹出山藥蛋，刮出犁底層。”這是人們對壩上生產條件不足的調侃，在新時代，這句調侃延伸出了不一樣的內涵。在科學的態度下，風力是一種資源。每年，壩上的有效風速可以持續將近300 天。在10 米高地方，風速最高可以達到每秒8 米。

開車從省道張尚線左轉，駛向國家風光儲輸示范電站，就可以駛進一片太陽能板匯成的海洋。站在電站觀景臺遠眺，近處是成片的光伏組件，遠處山梁上座座高大風機迎風而立。

這座電站自建成起，每天都能發出300 萬度清潔電能。帶來如此效益的，正是電站對張北地區獨特氣候資源的利用。

張北高原年均風速每秒可達4—5 米之間，是全省平均風速最大的地區。具體到張北，10米高空年平均風速為每秒6.2 米以上，70 米高空年平均風速達到每秒8 米。同時這里還是全省年日照時數最多的地區，可達2800—3063 小時。

然而，風大、日頭足，卻曾經是壩上人生產生活中的一大困擾。而今，壩上人卻御風而行，把“西北風”變成了新飯碗。

不獨張家口，整個河北的山地高原區域，風能、太陽能產業都發展得風生水起。截至2018 年，河北全省的可再生能源裝機已經超過了2000 萬千瓦。

壩上高原海拔在 1400 米以上，氣溫會隨著海拔升高而下降。這里的夏季最高溫度應在24℃以下，年平均氣溫只有1.6℃，夏季日均氣溫為5℃—19℃。這樣的氣象條件，不僅為人們提供了夏季避暑的勝地，也為壩上催生出一個意外的產業。

每年的七月到九月，壩上的田野如同一幅油畫，色彩繽紛。黃色的是油菜花，淺藍色的是胡麻花，白色的是馬鈴薯花，純綠色的是莜麥。莜麥是我國的古老作物，喜冷涼、耐干旱，適合種植在海拔1000 米以上的高寒地區，壩上是它最舒心的家園。

平原地區最酷熱的時節，蔬菜供應進入了淡季，壩上因為緯度高，氣候冷涼，蔬菜生長正值旺季。氣候上的反差，打開了一條獨特的市場之路，張家口地區由此成為全國五大錯季蔬菜基地之一。

在很多人的心中，“壩”是一個充滿想象空間的詞語，從西雙版納的熱帶壩子、到西南盆地的山間壩子、再到河北的壩上高原，“壩”一直是和異樣風情與臻美風景聯系在一起。

看過無數風景，接受無數可能，包容無數存在。開闊、開放、坦蕩、通達，或許，這就是壩上高原的最終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