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或在飯菜間

喬貝

人生由一頓頓飯菜組成，吃什么、怎么吃，決定了這一生的滋味。從容的人生，才會把異鄉吃成故鄉。

蘇東坡一生多次被流放，按理說官場失意，該心中抑郁。但蘇東坡每次到了流放之地，總能與美食結緣。第一次被貶到黃州，他發現當地人不會吃豬肉，于是他悉心研制出獨特的東坡肉。為此他還寫下了《豬肉頌》，文中記錄了東坡肉的做法，最后兩句“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可見他吃得多么怡然自得。后來他被貶到蠻荒之地惠州，生活條件更加艱苦，可他除了“日啖荔枝三百顆”，更是利用別人挑剩的羊脊骨創造出了烤羊蝎子的吃法。蘇東坡早年離開故鄉，就一直在異鄉漂泊，經受重重打擊，可他樂觀從容的性格，讓他走到哪吃到哪，從來沒有水土不服，而是把每一處異鄉都吃成了故鄉。

時代發展到今天，我們不會遭受流放，但會因為求學和工作的原因遠離故鄉，到達異鄉與陌生的食物相遇。陳立在《滋味人生》一書中說：“當人類與陌生食材相遇時，同樣的考驗也擺在了我們面前：如何認識和利用它，使其成為對自己的生存和生活有利的要素。具體到個人，是否能夠融入異鄉的環境，首先看他能否接受這里的食物，或觀察和利用這里的食材，把它加工、改造成適合自己飲食習慣的食物，只有這樣才算在異鄉找到了歸屬感的入口。”隨遇而安，把異鄉吃成故鄉，方顯從容。

電視劇《三十而已》的女主王漫妮在上海打拼多年，事業和愛情都受了挫折，于是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可是她卻感覺在故鄉處處不適應。熱情的鄉親給她端來大碗的吃食，她嘴上微笑，心里卻想念上海的咖啡。夜里，她在房間玩手機，路過的鄰居關切問候，還說給她盛碗吃的，她嚇得趕緊熄燈。不同的是，她的相親對象張志，碩士畢業后就回鄉任職，立志腳踏實地建設家鄉。有一次，他們在小店邊吃邊聊，王漫妮說他熱愛故鄉，他回了一句：“人不能忘本。”說完夾起一大筷子菜放入口中，他整個狀態放松、舒適，這正是人在故鄉應有的狀態，所以他在故鄉過得如魚得水。而那一刻的王漫妮，借著客氣的微笑，掩飾自己格格不入的落差感。她已經不再適應這里的飲食，也不再適應這里親密無間的人際關系，于是她不顧家人的苦苦挽留，再次逃到上海。其實，王漫妮代表了當今的許多人，進，不能在異鄉安身立命;退，無法在故鄉安居樂業，只好不停地漂泊，也不知究竟要迷茫多久。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浮生六記》中，沈復和蕓娘的感情至深，夫妻間的互動總是充滿默契，但一次關于食物的對話，表明兩人也并不總是心意相通。蕓娘喜歡吃臭乳腐和蝦鹵瓜，而這兩味恰好是沈復最討厭的，沈復便取笑她是狗是蟬（狗食糞便，蟬團糞便），蕓娘答曰，腐乳的優勢在于便宜，好下粥下飯，自幼是吃慣了的。又說蝦鹵瓜是嫁到夫家才嘗到的滋味。沈復又問難道說我家是狗洞嗎，蕓娘則反過來說：“你喜歡吃蒜，我不也勉強吃下去了。”繼而又提出要求：“腐乳不強求你吃，但蝦鹵瓜你可捏著鼻子嘗嘗，咽下去方能知道它的美味！”話已至此，沈復只好掩鼻吃了，沒想到味道還不錯，放開鼻子再吃，更覺美味異常，從此也愛上了蝦鹵瓜。

同一款食物，為什么沈復起初厭惡而后來喜歡呢？蕓娘說了一句妙語：“情之所鐘，雖丑不嫌。”這句妙語真是恩愛的最好注腳，鐘情于一個人，不會介意他貌丑，更何況是他的飲食習慣呢？真正恩愛的夫妻或戀人，同一個鍋里吃飯，日子久了，都會克服口味的矛盾，慢慢地融合對方的飲食習慣。這時，雙方其實已被彼此的飲食習慣所馴化。恩愛的秘訣之一就是：愿意接受彼此的馴化和滋養。

調整一下飲食習慣并不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如若愛得深放下傲慢和偏見，試著去改變，總能找到雙方都可接受的口味。生活這么具體，吃得愉快，感情才會升華，工作才會安心。感恩人生，或許只在飯菜中的轉念之間。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