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松山
一只蒼蠅落在粘蠅貼上是可悲的,
如一個動詞被綁架到稿紙上。
接下來是戲劇性的一幕:
許多只蒼蠅齊刷刷地落下來,
像一群被掏空思想的盲從者。
它們偏離了西瓜皮,和殘渣。
那么近的距離,它們看不見對方。
如果你有閑情逸致,可以坐下來一起觀摩:
它是它的貝斯手。它是它的歌唱家。
——給子暢、春雨兼諸位詩友
飲下半杯酒后,你站起身開始朗誦,
聲帶里的振動,如滾石落下深澗的回聲。
是的,我們都是火柴盒里的泅渡者,
思想的磷火,有時候會灼傷遠方。
在洪河岸邊,你跑步。晨讀。
看一尾尾小魚跟隨著魚線舍棄水層,
在出水的剎那,它是幸福的。
現在,在李樓,在我的瓦房內,
我們在語言的梵音里,探尋一滴晨露。
東倫說,詩歌應該脫掉華麗的外衣,
讓詞回到詞根。
我仿佛看到,一群掘墓者,
在厚厚的書頁上:挖掘。想象。
——給馮新偉
在楊樹和桐樹間來回穿梭。
為了等待另一場雪,
來回調試著滑雪的角度?
這些年你經歷了什么啊?
失眠。偏頭痛。信奉龐德的教條主義。
一首詩給你帶來的僅僅是心靈的歡悅。
但她勝過T臺、掌聲和華爾茲的盛宴。
今年會下雪嗎?那只麻雀嘰嘰喳喳,
在樹枝上鳴叫
像是反問。
我只是比畫了彈弓發射的手勢,
它就飛走了。
——給田雪封
你走進鏡子,與陌生人對視。
你摩擦著臉上青色的胡楂,哼著豫北小調兒
像一群候鳥掠過
北方收割后的稻田。
在經五路的公園,你掏出隨身攜帶的便簽
寫下膨脹的樓宇,和擁擠的人群。
你陷入自身的迷霧中;
在詞語的壁壘里
馴化一條兇猛的獨角獸,
你關上門,陽光從六樓的陽臺折射進來。
細雨落在鳥鳴里——
彈奏樹冠灰色的琴鍵。
你躺在床上,像一枚果核
躺在松軟的泥土里。
果核有著堅硬的外殼,和
內心洶涌的波瀾。它渴望光
渴望晨露的愛撫。
像此刻的你,生根
悄悄地開花。
——給九月
我們走在各自的神秘叢林里。
我們都是繆斯眷顧的孩子。
渴望光又被光排斥
在書桌前,我像一盜火者;
穿鑿文字的頁巖。
你支起畫架,在丹江湖畔,
借助畫布上線條的輔音,
完成了一次跳躍。
“蕁麻在廢棄的莊園里掙扎。”①
而你的窗口②似乎天天在下雪。
這兩個對應的事物,中間隔著
恍惚的時間,和遼闊的水域。
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蟬在樹上嘶鳴,葉子出現雀斑。
再過不久,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什么是永恒?他,諸多個他,
在文字里發出年輕的聲音——
練習本上,一個掘井的中年男子,
一次次清理著喉結中的礫石。
注:
①扎加耶夫斯基的《嘗試贊美這遭損毀的世界》,李以亮譯。
②《窗子》,張曙光的詩集,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給張培龍
從北山到李樓,
三站地的路程。
長。不過一首詩的距離。
我不止一次向你提及李樓
——越來越窄的村落,和
越來越寬的荒蕪。
我們坐在村外的樹林里。
兩打啤酒沒喝完你就醉了,
我驚奇地發現:
兩粒塵埃正從半空落下來,
在楊樹林;
在生活的暗影里。
躺在床上聽雨
讀江離的《不確定的群山》,
一首詩是叛逆的,
像你扒上綠皮火車,
軌道兩邊的綠色植物迅速倒退,
家鄉縮小成回憶的暗疾。
雨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
院子里唯一的一株紫薇,
它的葉片和花苞上噙滿水珠;
因為風,雨珠唰唰灑向地面。
凌晨兩點,我從夢中醒來。
卻很難再回到夢中。
墻壁慘白的光——
深邃的玄學宇宙。
此刻我卡在書架和床之間,
我聽到蓓蕾掙脫襁褓
像雪花掙脫云朵的庇護,
并成為時間的污點證人。
云朵飄忽,
一個跳躍,從河灘躍過村莊
在村后高速的上空,生出許多馬駒。
我瘸腳爬上岡坡,
這歧義的生活。
總有一些零星的雨,
以露珠的形式和我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