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偉
又到了秋收季節,望眼金燦燦的田野,往事歷歷在目。思緒把我拉到了偏遠山村那聞雞起舞、日落而息的日子。
山村醒來早,天剛蒙蒙亮,派工的哨聲像報時的鐘,準時響起。生產隊長嘹亮的嗓音緊接著傳來:“今天所有男勞動力都去縣城送糧谷。”
所謂送糧谷,就是以糧代稅,繳納種田人應該上交的農業稅。正規的說法,叫作送公糧。洞口縣人則習慣自己的方言,依照送公糧的糧是稻谷之意,約定俗成的改稱送糧谷。
那些年,種田交“皇糧”,每個農民都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且把上交農業稅擺在了第一位置。
那個年代還沒有雜交水稻,雙季稻每季的產量有限。所以,送糧谷的時間一年分為兩次,分別是早稻和晚稻收割的時段。
籮筐挑稻谷,是大家統一的行頭。生產隊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個人挑擔的重量,同各自享受的工分高低掛鉤。如果是拿十二工分的壯勞力,則必須要挑一百二十斤以上的擔子。我小小年紀剛到農村,首次評工分,給了個六分,只算半個勞動力,也就是說要挑六十斤左右的稻谷。
第一次挑擔,一路搖搖晃晃。從村莊到縣城,十幾里的路程。只有一條天晴塵土飛揚,下雨泥漿沒踝的毛坯公路,還要翻越幾個不太高的山頭。老老少少,一色的草鞋、斗笠。沿途還有其他社隊送糧谷的人員不斷加入,隊伍浩浩蕩蕩。
入鄉隨俗,我第一次穿上了農村大媽手工編織的草鞋,扁擔在雙肩往復交替。噼啪噼啪的草鞋踏地聲,嘰咯嘰咯的扁擔負重聲,上下和唱,猶似樂隊正在演唱一首不和諧的進行曲。隊伍經過之處,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人均一條長長的羅布汗巾,懸掛在扁擔頭上,供擦汗之需。
我跟著隊伍,邁著不太穩重的腳步,隨大家一路前行。初時勉強跟得上,走了不到一半路,肩膀受不了扁擔的壓痛,不得不一次次停下來歇肩。扁擔橫架在籮筐上,人坐在扁擔上小休。多次歇肩后,已經日過正午,總算進了縣城。扁擔上的羅布汗巾,能夠擰得出水來了。
坐落在縣城石竹山的國家糧庫(我們習慣叫洞口糧站),修建了幾個巨大的糧倉,大家來到一個指定的糧倉前排成長隊,等待驗收人員檢驗稻谷的品質,然后過磅入庫。
一位工作人員循著長長的隊伍走過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投上他。一頂遮陽草帽擋著他半個臉,手握一支長長的空芯探針。他用這種專業工具,依次扦入送糧隊伍中的籮筐或者麻袋里面,抽出中心部分的稻谷作為檢驗的標本。然后,憑借他那張驗糧的嘴,來確定稻谷的質量是否達標。看他熟練地抓幾顆稻谷丟進嘴里,僅憑口中嘣脆聲的強弱,來確定稻谷的干燥程度。干燥度不夠的糧食是嚼不響的,如果入了庫,會引發倉庫里糧食的霉變,給國家造成損失,麻煩就大啦!檢查到糧食里有粃谷,還需要過一次風車,把粃谷車干凈。
糧庫備有一塊很大的水泥澆筑的曬谷坪,和幾架手搖式木制風車等,用于稻谷的翻曬和過車。工作人員盡職盡責,一絲不茍,我佩服他們的敬業精神。
通過了檢驗,過了磅,擔子挑進糧倉。糧倉非常高大,里面的稻谷已經堆成了小山,糧倉頂部四周,建了一圈平臺,沒有機械升降設備,需要我們挑上重擔,踏著有十幾米高,非常陡峭的臺階登上平臺,然后將稻谷從上面往下倒。負重攀登是檢驗體力的活兒,得咬緊牙關堅持到最后的勝利。
交完公糧出來,是大家最開心的時刻,因為生產隊有規定,參加送糧谷的人,公家報銷一毛七分錢一碗的肉絲面,人均一份。在那個每天工值只值一兩毛錢左右的年代,能夠坐在縣城最大的面館里,享受一份漂滿油星子的“大餐”,非常滿足。
在農村的歲月里,送糧谷年年繼續,我的基本工分也隨著年齡增長和體力的增強,幾年以后拿到了最高的壯勞力工分。挑糧谷的重量,也自然遞增。
我離開農村以前,送糧谷的方式有了點變化,麻袋裝糧淘汰了籮筐,汽車替代了腳步,減輕了勞動強度。但是,肩扛一百多斤重的麻袋裝車和下車,以及負重攀登糧倉的臺階,還需要一定的體力支撐才能夠吃得消。
幾十年過去了,隨著國家全面取消農業稅,以前浩浩蕩蕩送糧谷的壯觀場景,早已成為久遠的故事。現在農民種田,不僅無須交公糧,國家還給予一定數額的經濟補貼,這樣的待遇,也只有社會主義的中國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