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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我初到這座城市,有一晚和同事在一家商場閑逛,無意間轉到一家女裝專柜。
這是個小眾的品牌,略中性的風格,莫蘭迪色系,棉麻或牛仔質地,從款式到紐扣和抽繩的設計,無一不包含我喜歡的自由、愜意、舒適、灑脫。
一見傾心。
唯一的遺憾是,這種風格,只有高挑的女子才能穿出該有的味道來,而瘦小的我,選中的衣服都顯寬大。
但實在喜歡,還是買了兩件,拿到制衣社略做修改,舒舒服服地穿上了身。
后來工作中結識了一個細高的中年女子,第一次見面,我們便認出彼此身上同品牌著裝,隨即成為好友。
對于女人來說,衣服是喜好,也是性格。所以我知道,我和她,是同道中人。
那時并沒想到,后來能遇見代理這個品牌的阿杰。
不想說是巧合,算是緣分吧。
我的發小英子也在做某品牌女裝代理,在老家的商場有店鋪和專柜,那年5 月,英子帶母親去洛陽看牡丹,路過這座城市和我小聚時,約了另外一個朋友。
那位朋友,便是阿杰。
英子和她幾年前在北京的訂貨會上結識,算是同行。
那晚,在約定的甜品店,瘦瘦高高的阿杰從櫥窗外衣袂飄飄地走過,身上穿的,正是幾天前我剛剛在那個專柜看過的一件煙灰色棉麻的裙子。
因為那裙子太挑個頭,我也只是艷羨地看了良久。而那一刻,阿杰穿著它微笑走到我和英子身邊,瞬間有一種驚艷之感。
那裙子仿佛為她量身定做,為她高挑的個頭、明朗的五官、利落的短發和磊落的眼神,為她依然年輕的面孔卻透露著幾分成熟味道的氣質。
生長于上海的阿杰,既有幾分南方女子的恬靜,又有幾分北方女子的爽朗。英子介紹我們認識,說了阿杰做代理的品牌。我愕然,原來是她。
而她也看著我笑起來,一眼認出,我修改過的藏藍色襯衫和泛白的牛仔褲,都出自她的專柜。
那一晚:相談甚歡。
那一晚,我也在英子那里聽來阿杰和先生的故事。
他們是大學同學,學的都是新聞專業。他們很相愛,一畢業,阿杰便離開了繁華的上海,跟著先生來到了他的家鄉。
之后先生去了電視臺,阿杰在一家報社落腳。工作穩定下來,婚姻水到渠成。
婚后的阿杰和先生,并沒有把日子過到柴米油鹽。他們依然保持著戀愛時的狀態,工作之余的所有時間都用來旅行。
阿杰先生愛好攝影,大自然的四季中,阿杰是他永恒不變又變化萬千的風景。
四處行走的小日子,一過就是5 年,雙方父母都著急起來,催促著兩人早點要個孩子,讓婚姻有個婚姻的樣子。
可在他們彼此心里,這是他們喜歡的生活。當然,他們也愿意這份喜歡的生活里,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天使。于是說好,結婚第七年,在所謂的“七年之癢”時,要一個寶寶。
可是,他們沒能等到寶寶的到來。
結婚第六年,先生身體出現不適。一次拍照片時,手指突然失力,摔壞了那臺昂貴的相機。
不久,再次出現手指無力現象。
去醫院做檢查,得出的診斷結果是肌萎縮脊髓側索硬化癥,也叫漸凍癥。
阿杰驚呆了。
不相信,不接受,不甘心——阿杰陪先生去了上海又去了北京……事實是殘酷的,先生的癥狀也越來越明顯,阿杰不得不正式面對。
先生比阿杰鎮定得多,在接受了命運的裁決后,他跟阿杰說,我們離婚吧,4 年戀人6 年夫妻,10 年的相守相伴,我很知足。
短短幾句話,把阿杰拉回到現實中。她脫口回了一個字,不。
阿杰說,只要你活著,我們就在一起。
他們并沒有抱頭痛哭,相互看了良久,后來,一起無奈地笑了。
無奈于命運如此,即使如此也不想分開,那么,就一起面對吧。
此后,先生開始了漫長的治療和休養。為了照顧先生,阿杰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辭去工作,自己去做生意。如此可以賺更多錢來保障先生的治療,時間也能自由支配。
后來,阿杰成了那家女裝品牌在這座城市的總代理。
那是20 年前,實體店專柜的女裝生意都還紅火。阿杰學過一年服裝設計,對這個行業不算陌生。
只是當時做代理,加上商場專柜租金,需要一次性投入幾十萬塊錢。雙方父母資助了一些,阿杰又做了一些借貸,把啟動資金湊了起來。
雖然小眾,但專柜還是很快吸引了一批固定顧客。一年后,阿杰又在另外一家新開的商場開了專柜,最火的時候她擁有了5家專柜。
買了復式的房子,雇了專業護工,又購置了寬敞的越野車,每隔一段時間,阿杰便帶著先生外出旅行,去那些曾經說好了要去的地方。
一晃數年。阿杰先生身體每況愈下,他下了決心跟阿杰談離婚,阿杰若不答應,他便不再接受治療。
阿杰答應了離婚,但也要先生答應,離婚后,讓她繼續照顧他。
之后他們去辦了離婚手續。
我見到阿杰時,是她和先生離婚的第二年。
他們依舊在一起,除了多了一紙離婚證書,生活一如從前。
阿杰從未嘗試去找一個男子重新開始,也從來沒覺得那一紙證書有什么要緊。
如今,阿杰已經45 歲,先生患病也有16 年之久,他們依然在一起。
如今的阿杰,只為多年的顧客保留了一個服裝專柜。她早已轉型到其他行業,是個小有名氣的女商人了。
偶爾,我在朋友圈看到她發幾張生活照片,一對藤椅和茶臺上兩只茶杯,風鈴和花草,日光下晾曬的兩件清爽的襯衫。
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的先生,但是,我總會在這樣的畫面中,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們很多人不再相信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