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艋
(四川外國語大學 德語系,重慶400031)
受全球化影響,國際移民的規模不斷拓展,2015年國際移民數量攀升至2.44億,約占全球總人口的3.3%,比1990年增加了近1億,是1970年的三倍[1]。在這一趨勢下,全球幾乎都受到國際移民不同程度的影響,我國也不例外。1996 年,入境中國的外國人為674.43萬人,2013年增長為2629.02萬人,平均年增幅10.2%[2]1。2013年,居住在中國境內的外籍人士為84.85萬人,近十多年的年均增長率為3.9%[3]。2015年,外籍人士數則達到97.8萬人[4]。英國匯豐集團2017年《移居國外工作者全球報告》顯示,中國對移民的吸引力較大,處于全球職業發展排行的第二位[4]。
我國政府一直十分重視海外人才的引進,國務院發布的《國家人口發展規劃(2016—2030年)》和《關于強化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進一步推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深入發展的意見》均將有效利用國際人才作為人力資源開發和建立創新型國家的重要戰略之一[5-6];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要堅持黨管人才原則,聚天下英才而用之,加快建設人才強國?!盵7]為了充分利用移民帶來的人口紅利,促進我國移民管理國際化,我國于2016年6月30日正式加入國際移民組織,并于2018年4月建立國家移民管理局。在此期間,我國加快移民相關立法工作,細化對工作移民的分類,擴大申請永久居留許可的移民群體,并推出積分要素賦值體系。
盡管如此,我國移民政策仍然存在諸多問題,其中之一是對移民融入的忽視。近年來,不少學者展開了對中國移民融入政策的研究,例如高子平評估了我國移民的文化適應和社會融入[8];王輝耀、劉國福探討了我國綠卡制度及移民融入政策問題[9-11];翁里指出我國出入境管理制度的問題[12]。相關研究認為,“管制”的思想主導了我國移民政策,現有移民政策無法滿足對海外人才的需求。我國政府逐漸意識到該問題,2016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強外國人永久居留服務管理的意見》,明確要求促進移民社會融入[13]。
與我國相比,德國移民融入政策更加完善,不僅確立了明確的融入理念,制定了系統的移民法律制度,而且建立了科學的移民融入評估體系。在2014年對38個國家移民融入政策效果的評估中,德國排名第10位,位居法國、英國、意大利等國之前[14],同時,德國移民融入政策還得到了該國移民的較高評價[15]。我國學界對德國移民融入政策的研究不多,主要可分為兩類:一是分析德國移民融入的問題及移民融入政策的內容與特點[16-17];二是關注穆斯林移民在德國的融入狀況[18-20]。本文通過對中德移民政策的比較,探析我國移民融入政策存在的問題,并借鑒德國經驗,提出優化我國移民融入政策的建議,進一步推動國內學界對建構我國移民融入政策的思考。
國際移民組織將國際移民定義為“離開本人之祖籍國或此前的常住國,跨越國家邊界,為了定居性目的而永久性地、或在一定時期內生活于另一國家的人”,同時指出,移民指“那些不受任何外界因素脅迫、由個人自主做出移民選擇的人;不包括難民、流亡者或被迫離開家園的人”[21]。本文探討的移民融入政策是基于國際移民組織對移民的定義,難民不屬于本文探討范圍。
個體的社會融入指“個體在不同社會系統中獲得位置、權利、義務、社會關系以及認同感”[22]70。移民融入是個體社會融入的特殊形式,其特殊性在于移民擁有不同于東道國當地人民的文化和語言背景,他們面臨跨文化適應的種種挑戰,不僅需克服東道國日常生活中的困難,適應不同的價值觀、交際和生活方式,而且還面臨因文化身份和社會地位改變帶來的心理問題。因此,移民融入具有多維性,它不僅指移民在社會關鍵系統,如教育系統、勞動市場、住房市場等擁有特定的位置,并獲得相關權利,即結構性融入,同時還涉及移民是否與當地人建立人際關系,即社交融入,是否習得目的國文化知識和交際方式,即文化融入,以及是否建立對東道國的情感認同,即認同融入[22]72-73。
除多維性外,融入還具有過程性和結果導向的雙重特征。融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往往經歷多個階段,甚至需要跨越移民幾代的時間。但在制定移民融入政策時,融入則常被視為一種政策追求的結果。此外,移民融入還具有雙向性,它一方面要求移民目的國具有一定的開放性并為移民提供良好的社會與政策環境;另一方面,它要求移民需具備一定的技能、資金、語言水平以及學習目的國文化的能力。
移民融入的以上特征決定了移民融入政策必須是多維性的,應涵蓋結構性融入、社交融入、文化融入和認同融入四個方面。移民融入的長期性決定了移民融入政策應具有前瞻性,政府應結合本國移民特點和社會發展趨勢,制定移民融入長期規劃。移民融入的雙向性則要求移民目的國制定恰當的評估標準來衡量移民的融入能力,并以此為基礎建構其居留制度。在移民入境之后,東道國還需給移民提供各種安居服務,幫助移民更順利地融入東道國。
為填補對低收入、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德國自1955年起從意大利、希臘、土耳其等國招募了大量外籍勞動者。這部分勞動者稱作“客籍工人”(Gastarbeiter),視為臨時居留于德國的外國勞動者,因此德國并未制定系統的融入政策。1973年在石油危機的影響下,德國停止招募外籍工人,大部分外籍工人留在德國并將家人陸續接到德國,外籍工人從臨時的“客人”轉變為長期定居德國的移民。20世紀90年代初,受蘇聯解體的影響,大批難民及晚期德裔外遷移民來到德國,至1996年,德國的外國人數量達到了1950以來的最高值750萬人[23]。盡管如此,德國政府一直否定德國為移民國家的社會現實,忽視移民的融入問題,直到1998年社民黨和綠黨聯合執政后,德國政府才正式承認德國為移民國家,并逐步建立系統的移民融入政策。
移民融入政策涉及兩個方面:一是與移民法律身份有關的居留和國籍政策;二是移民入境以后,針對移民就業、教育、文化融入等方面的各項融入措施。1998年后,德國移民融入政策的歷史發展可通過一系列重大事件進行勾勒。
2000年,德國出臺新的《國籍法》,在原有的血統原則上增加出生地原則。新《國籍法》規定,如果新生兒父母一方在德國至少居住八年且擁有長期居留許可,孩子在德國出生后自動擁有德國國籍,擁有雙重國籍的移民須在成年后放棄其中一個國籍。2001年,聚斯穆特領導的移民委員會發布《塑造移民、促進融入》報告,強調移民對德國社會與經濟發展的重要性,探討移民融入政策缺失所導致的社會問題并提出對策。
2005年,德國出臺《移民法》,取代《外國人法》。該法律針對不同類型的移民制訂了獲得居留許可的條件,并將融入正式納入法律。根據該法律,移民具有融入義務,外管局可要求移民參加融入課程,同時該法律還要求德裔外遷移民和家庭團聚移民必須具備基礎德語知識,這類預防性措施有助于減少他們的文化適應困難。同年德國還定義了“移民背景”概念,即“自己或其父母中至少一方出生時不擁有德國國籍”[24]。
2006年,德國召開第一屆融入峰會和伊斯蘭教聯席會議,主張通過與移民和移民團體的對話共同建構德國移民融入政策。2007年,德國出臺《國家融入計劃》,對融入和融入政策的理念進行解釋,指出“融入不是單向適應的過程,而是以移民和移民接收國進行誠實對話的意愿為前提。融入不僅僅是友好共存,還以互相尊重彼此的文化為前提”[25]。在這一計劃中,融入課程、德語、移民教育、就業、女性移民權利、文化融入、媒體多樣性等十個領域確定為融入政策的重點領域。
2008年,德國內政部出臺包括300個問題的入籍測試,將基礎德語水平、了解德國國情和認可德國政治體制作為移民申請德國國籍的條件。2009年,德國開始致力于制定監測與評估移民融入狀況的指標。2011年,德國確定移民融入監測指標,即人口構成、法律融入狀況(外國人獲居留許可的比例和入籍比例)、移民幼兒受教育情況和德語能力、教育(如移民的中學畢業率)、勞動市場和生活費用(如移民的就業率、領取救濟金的比例)、健康(體檢比例)、住房、移民犯罪率和跨文化開放情況(公共管理機構和州議院中的移民比例)。同年12月,德國出臺《國家融入行動計劃》,與2007年出臺的《國家融入計劃》相比,《國家融入行動計劃》從短期的融入措施轉向長期的、更持續的融入措施,并增加“公共管理機構”和“健康與養老”兩個工作領域[26]。
為增強對技術移民的吸引力,2012年生效的《職業技能認證法》為外國移民提供學歷和職業技能證書認證的渠道。2014年12月,德國出臺關于雙重國籍的新規定,根據該規定,在德國長大和完成中學學業的移民可保留雙重國籍。2015年,德國的難民數量急速上升。在此背景下,德國于2016年出臺了《融入法》,該法降低了難民進入勞動市場的難度,并為難民提供更多的職業教育機會。2018年,第十屆融入峰會召開,德國政府著手制定新的融入行動計劃,該行動計劃將圍繞移民融入的五個階段,即入境前、初步融入、適應、一體化和形成凝聚力展開[27]。
從德國移民融入政策的歷史發展可以看出,德國政府從否認移民國家到承認移民國家、從無所作為到積極倡導,不斷完善移民融入政策。德國將移民融入視為長期任務,圍繞“促壓結合”的原則,一方面為移民提供更加開放的政策環境,增加移民的受教育機會和工作機會,促進移民的結構性融入;另一方面,通過居留和國籍制度來控制移民的法律身份,只有具備一定結構性融入能力,如保留雙重國籍的前提是完成中學學業,并達到一定文化融入要求,如接受德國基本價值觀和學習德語的移民才能獲得較為穩定的法律身份。
德國居留制度涉及移民是否獲得穩定的法律身份及與德國人相同的權利、義務,從而直接影響移民的結構性融入;為預防移民進入德國完全無法融入的情況,它將對融入能力的要求融合在居留條件相關條款中,從源頭上控制新移民的準入。
德國居留法將移民分為工作移民、外國留學生、難民和家庭團聚移民四類,這里僅對工作移民、外國留學生和家庭團聚移民有關居留制度進行論述。
針對工作移民的居留制度具有兩個特點。一是圍繞勞動市場和經濟發展的需求,盡可能吸引更多高層次技術移民。例如擁有大學畢業證書的專業技術移民可申請為期6個月的求職居留許可;高層次工作移民可直接申請定居許可,其配偶無須通過德語測試便可申請家庭團聚類居留許可;聯邦勞動署每半年發布一次緊缺工作清單,從事緊缺工作的移民可申請歐盟藍卡,其年度毛收入只需達到規定收入的三分之二。二是保護國內勞動者的權利,避免移民對勞動市場的擠壓和擾亂勞動市場的有序性。除高層次技術移民和求職類工作移民外,獲得聯邦勞動署的工作許可是移民申請工作類居留許可的前提。聯邦勞動署頒發工作許可前,需審核移民所從事的工作是否對德國勞動市場和地區經濟產生負面影響,是否符合勞動市場政策和融入政策,是否對從事同類工作德國人的工作環境產生不利影響,是否有德國人或與德國人法律地位相當的外國人勝任此項工作[28]。為了保護國內勞動者的優先勞動權利,聯邦勞動署針對一般工作移民需進行勞動力優先測試,在確保無失業德國人和歐盟公民申請該職位的前提下,才同意雇主聘用不具有優先就業選擇權的外國人。
外國留學生一般被視為未來的專業技術移民和融入能力強的移民群體,在居留許可方面享有多項優惠條件。例如他們在學習期間可工作120個全天或240個半天,畢業后其居留許可可延長至18個月。找到工作后,他們僅需繳付養老保險兩年即可申請定居許可,無須滿足常規的三年時限。此外,德國對外國畢業生申請創業類居留許可的審核更加寬松,前提是他們的創業與其大學專業或研究活動密切關聯[29]。
家庭團聚移民方面,《居留法》規定,其在德親屬須持合法居留許可,并能為家庭團聚移民提供醫療保險和經濟保障,家庭團聚移民同時應達到A1的德語水平。獲取居留許可后,家庭團聚移民享有勞動權,并有權參加融入課程。
總體而言,德國將融入能力與居留許可掛鉤,將融入狀況作為移民申請短期居留許可和進一步申請定居許可的必備條件。融入能力越強、融入狀況越好的移民越受優待,受教育水平、工作崗位、收入水平、職業技能水平、德語能力和對德國價值觀的認同是衡量移民融入能力與狀況的重要方面[17]46。
德國將移民融入政策視為聯邦、聯邦州和地區共同建構與實施的多層面長期任務,目標在于“將所有合法并長期生活在德國的移民納入德國社會,使移民平等和全面地參與各項社會活動”[30]。為實現這一目標,聯邦、聯邦州和地區實施不同形式的融入措施,涵蓋結構、社交、文化及認同融入三個維度,結構性融入措施居于主導地位,其中教育和工作相關的融入措施最為豐富。
教育領域的融入措施旨在促進機會公平,使移民具備獨立生活和勞動市場需要的能力,相關措施覆蓋幼兒園至大學的各個階段。例如“幼兒園語言”項目旨在提高移民幼兒德語能力;“教育鏈條”項目為移民學生提供職業培訓崗位。勞動市場的融入關系著德國經濟持續發展的能力,并影響移民參與社會事務的狀況和他們對德國的歸屬感,備受德國政府重視。該領域的融入措施主要以提高移民職業技能水平和減少移民就業的結構性障礙為目的。例如出臺《職業技能認證法》,完善對外國人職業技能和學歷等值性的審核與認證,為未就業和失業的移民提供職業相關的語言培訓,提高移民在公共管理機構中的比例。
融入課程是德國在文化和認同融入方面最重要的措施。該課程包括語言課和國情課兩個部分,共700~1000個學時。外管局可要求融入能力低或領取失業金的移民參加該課程,拒絕參加的移民將面臨居留許可不被延期或福利金被削減的后果[17]48。此外,德國政府還格外注重媒體的作用,要求媒體內容反映文化多樣性,并鼓勵移民使用德語主流媒體。
社交融入措施方面,德國將體育確定為融入政策的十個領域之一,認為通過體育,移民更易與當地人建立關系,并在交流中習得文化知識和交際方式。該領域最重要的措施為“體育促進融入”項目,為參加體育協會的移民提供咨詢,支持移民成為體育活動的志愿者,并為他們提供多樣的體育活動。
我國政府目前沒有對移民進行定義,而是采用“外國人”或“外籍人士”來指稱移民,移民政策實則為外國人管理政策??v觀我國移民政策的歷史發展,經歷了從碎片化逐漸向系統化、規范化發展的過程,從嚴密控制逐步向管理與服務并重發展,但總體上仍以管控為主要基調,系統性、規范性和前瞻性不足[2]5-6。尤其在融入政策方面,我國相關的措施較少,與德國相比還存在諸多問題,主要體現為以下七個方面。
一是對移民融入還不夠重視,缺乏系統的移民融入理念。現有法律和政策性文件雖涉及移民融入措施,如綠卡、外國人社保相關政策,但未使用移民融入這一概念。同時,現有移民融入措施對移民實行區別對待。來華工作的外國人分為外國高端人才、外國專業人才和其他外國人員,我國對外國高端人才在簽證、居留許可、就業許可、居住、社會福利等方面給予優先待遇,針對外國專業人才的融入措施相對較少,針對其他外國人員融入的措施則更少。這種差別性的融入措施對外國高端人才有一定的吸引力,但容易造成對其他移民的排斥,減緩他們融入中國社會的進度和深度。
二是現有融入措施多涉及簽證、居留許可、社會保險、薪資等與法律身份和結構性融入相關的方面,關于文化融入、認同融入和社交融入的措施極少,僅積分賦值制度中漢語水平一項體現了對移民文化融入的期望和要求[31]。這不符合移民融入的雙向性,也不利于移民與當地人建立關系,阻礙他們進一步認識中國社會,難以建立對中國的認同感。
三是專業職業技能是移民實現結構性融入的基礎,而我國缺乏對外國人專業人才嚴謹和科學的評估機制。根據我國《外國人來華工作分類標準》,外國專業人才B類包含各企業和社會組織聘用的外國管理人員、技術人員以及持國際通用職業技能資格證書或急需緊缺的技能型人才等[32]。對于前者,評估標準僅為學歷和工作經驗,即他們應擁有學士及以上學位和兩年及以上的工作經驗;對于后者,我國未明確說明國際通用職業技能資格證書的類別,也無鑒定外國人職業技能和職業緊缺性的機制,導致對專業技術移民評估的主觀性較強,同時容易造成引進人才不符合我國勞動市場需求和勞動市場擠壓等問題。
四是對外國畢業生和在華畢業的外國留學生申請創業類居留許可的審核標準過低,未考慮其創業活動對我國勞動市場和經濟發展的影響。根據現有政策,外國留學生憑高校畢業證書、創業計劃可申請加注為“創業”的私人事務居留許可,已注冊企業的外國留學生可憑創辦企業注冊證明等材料,向有關部門申請工作許可和工作居留類許可;國際知名高校畢業的外國學生,如畢業后2年內來中國創業,可憑學歷證明等材料向公安機關出入境管理部門申辦有效期2年以內的居留許可。但我國對外國留學生注冊的企業類別、其創業活動對勞動市場和地區經濟的影響無任何細則規定,也無專業機構評估其創業活動的風險和經濟效益,導致我國勞動市場管理和移民的結構性融入存在潛在風險。
五是我國永久居留證與國籍之間缺乏轉換機制,不利于移民從法律上歸化中國。我國并未規定持永久居留證多少年后有權申請加入中國國籍,關于入籍的規定也缺乏細則說明,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法》第七條規定申請加入中國國籍的人應遵守中國憲法和法律,屬于中國人的近親屬或定居在中國或有其他正當理由。
六是我國關于家庭團聚移民就業和移民子女入學的規定較為嚴格?!锻鈬嗽谥袊蜆I管理規定》第八條規定,未取得居留證件的外國人(持F、L、C、G字簽證者),在中國留學、實習的外國人及持職業簽證外國人的隨行家屬不得在中國就業,特殊情況,需經相關機構審批[33]。移民子女就學方面,除持永久居留許可的移民享有國民待遇外,移民子女應在專門針對外籍子女的學校入學,而非就近入學,這為移民增加了不便。另外,外籍人員子女學校一般不招收境內中國公民的子女,阻礙了移民兒童和青少年與中國同齡人建立關系,不利于其社交融入,同時削弱了移民長期居留中國的意愿。
七是我國政府盡管十分重視技術移民工作,但缺乏有效的對外宣傳,中國領事服務網(http://cs.mfa.gov.cn/)和外國人來華工作管理服務系統(http://fwp.safea.gov.cn/)的網頁語言及相關政策文件以中文為主,不利于外國人獲取相關信息。網站也無對中國文化的展示,更不涉及移民的跨文化適應策略與建議,不利于傳達我國引進海外智力的迫切需要,沒有發揮好展現中國形象、吸引移民來華的作用。此外,我國移民事務所涉及的機構龐雜,包括公安部、外交部、國家外國專家局等,給移民辦理相關事務造成不便,同時容易導致各部門權責不明的問題。
以上問題一方面阻礙了外國移民融入中國社會,增加其跨文化適應困難和生活成本。由于語言障礙,他們較少與本地人深入溝通或建立長久的人際關系,較少使用中國媒體,不利于他們了解中國社會與文化,很難形成對中國的文化認同;另一方面,融入政策的不完善導致難以挑選符合我國經濟和勞動市場需求的技術移民,難以留住和充分利用外國人才,更不易吸引優秀海外人才來華。
德國政府將機會平等作為移民融入政策的重要目標,原因在于移民群體多來自經濟水平次于德國的地區,移民的受教育水平總體上低于非移民群體。但我國國情與德國有所不同,我國屬于發展中國家,處于產業升級、老齡化趨勢加劇和資源壓力增大的時期,急需海外人才。來華移民多來自發達國家,受教育水平較高,多任職于高等教育機構、外企或跨國機構,承擔管理工作或專業技能相關的技術性工作[2]8。這部分移民和他們的家屬以及外國留學生應是我國移民融入政策的主要對象。
基于我國國情和移民群體的特點,移民融入政策應以創建公平開放的移民友好型社會、促進移民平等參與社會事務和吸引優秀海外人才為目標。在該目標指導下,移民融入措施應以“促”為主,以“壓”為輔,一方面為移民創造良好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另一方面應將對移民融入能力的評估及對移民融入義務的要求融入居留制度和國籍制度中。
我國的行政體制雖與德國不同,但可以德國為參照,建立多層面移民融入政策體系。多層面涉及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面,宏觀層面涉及中央、國家移民管理局及各省市政府,由中央確定移民融入理念、移民融入政策目標及規劃,制定移民融入相關的法律及政策,各省市政府應落實融入規劃,制定符合本地情況的移民融入政策及措施。
中觀層面涉及媒體、學者和研究機構、移民所在的工作單位、生活社區和民間機構。媒體應致力于塑造好客中國的形象,對外宣傳我國的移民政策,提供豐富的多語媒體資源和多元文化節目,幫助移民學習漢語,加深移民對我國文化的認識。學者和研究機構應致力于為我國移民融入政策的建構建言獻策,并評估移民融入政策的實施效果和移民融入狀況。移民所在的工作單位應為移民和中國員工提供跨文化培訓,實行多元化管理,減輕移民的跨文化適應困難。移民所在的生活社區應營造包容開放的社區環境,積極開展各類跨文化交流活動,增加移民與中國公民的交流機會。
微觀層面涉及中國公民和移民本人,移民融入的雙向性決定了移民的良好融入需要中國公民和移民雙方共同努力。移民應提升自己的職業技能和跨文化能力,努力學習漢語,主動了解中國社會,摒棄文化偏見;中國公民應以開放包容的態度對待移民,同時提高自己的跨文化交際能力和外語能力,成為講述“中國故事”和促進跨文化交流的橋梁。
首先,我國可仿照德國,委托研究機構進行市場調研,根據崗位空缺時間、失業人數和崗位數量的比例以及崗位的失業率來制定緊缺職業清單,允許從事緊缺職業的移民直接申請永久居留許可。其次,我國應明確國際通用的職業技能證書類別,可仿照德國建立外國人職業技能認證中心,核實技術移民學位、學歷和職業教育證書的真實性,并對技術移民職業教育的內容和職業技能水平進行評估與認證。同時,對創業型移民及國內畢業的外國留學生應提高審核標準,可從經濟發展需求、創造的勞動崗位數量和創業資金來源的合法性三個方面進行評估;可出臺貸款、居留許可等方面的優惠政策,鼓勵外國留學生在我國急需發展的經濟領域創業。此外,我國還應加強外國留學生學習類居留許可和工作類居留許可的銜接,外國留學生畢業后,可適當延長學習類居留許可期限,方便在中國尋找與其專業相符的工作,并簡化申請工作類居留許可的程序。最后,我國應建立永久居留許可和國籍之間的轉換制度,允許移民持永久居留許可一定年限后申請中國國籍,同時應進一步細化申請入籍的規定,將移民融入能力,如漢語水平、收入、工作崗位、受教育情況等作為評估標準,制定入籍測試,將移民對中國文化和社會的基本了解與認可作為入籍的前提條件。
我國社交、文化和認同融入的措施極少,以結構性融入措施為主,且多針對外國高端人才。鑒于此,我國應建立覆蓋所有移民群體、涵蓋移民融入各個維度的融入政策,同時應細分不同層次的移民群體,為高層次移民提供更穩定的法律地位,并在稅收、住房等方面提供優惠措施。
結構性融入方面,應完善移民服務與保障政策,擴展與移民主要來源國的社會保險雙邊協定;給予移民配偶平等的工作權利,允許其子女就近入學。社交與文化融入方面,應鼓勵地方政府、民間組織和社區開展跨文化交流活動,推出融入課程,為在華移民和外國留學生提供漢語培訓與中國國情課程,幫助他們全面認識中國社會。同時,加強媒體對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移民事務相關網頁應具有雙語或多語言形式,電視、廣播及各網絡視頻平臺增加多語文化節目,鼓勵外國留學生使用中國媒體。
我國應進一步整合各部門的職能,簡化證件辦理程序,建立專門機構,負責移民融入工作;拓寬移民網上證件辦理的渠道,為移民提供網絡、電話等多種咨詢方式,建立多語種信息與服務平臺,以文字、圖片、視頻等方式為移民提供證件辦理,以及在中國學習、工作和生活等方面的信息。同時,我國應加大對移民融入研究的支持,鼓勵學者對移民融入狀況進行調研,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移民融入政策和效果監測與評估制度。
綜上所述,移民融入是涉及東道國和移民雙方的長期任務,我國移民融入政策應以“促”為主、以“壓”為輔,以外國留學生、工作移民及其親屬為重點對象,以塑造公平開放的移民友好型社會、促進移民平等參與社會事務和吸引更多高層次移民為目標,建立多層面、多維度的移民融入政策模式。多層面包括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面,涉及中央、省、市地方政府,媒體,社區,移民所在單位,民間組織,移民和中國公民等方面,分工各有不同;多維度指結構、社交、文化融入,相互聯系,共同促進移民的認同融入。只有協調好各層面、兼顧好各維度,才能使移民順利融入我國勞動市場,并建立對中國文化和社會的認同感與歸屬感,才能使移民為我所需、為我所用,最終實現社會的凝聚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