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力量

依然月牙

如果不是因為老胡突發的頭暈，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耳朵里還有一種零件叫耳石。耳石是什么？脊椎動物的內耳或無脊椎動物的聽泡中的一種石灰質結石。就是這樣一個非常簡單的小小耳石，它的掉落，卻能讓人暈得天翻地覆。他說，天地都在旋轉，墜入深淵一般可怕。他說這話的時候，額頭冷汗密密層層，四肢抖動，眼珠子不停地轉。 我嚇壞了，是什么嚴重的病呢，兇猛至此？我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旋轉了，絞痛一般。

急匆匆去了醫院，鄭重其事地描述。醫生聽了，卻只是微微一笑，說，應該是耳石病。如果不放心，去做個CT。CT顯示，并無異樣。 醫生拿著報告說，毫無疑問，是耳石落了。我幫你復位吧。醫生讓他坐在小床上，扶住肩膀，往左邊按倒。“暈、暈！”“抱住、抱住！”他驚叫著。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低頭微笑，溫柔地說，別怕，睜開眼睛。 起來！往右邊躺！醫生扶住肩膀，往右邊按倒。抱住他的頭，觀察一會兒眼睛。幾秒不到，醫生說，好了。好了？我和他都覺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就這么簡單？ 醫生笑了，耳石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自然是好了。 輕飄飄地走出醫院，覺得這一場經歷，仿佛一場夢。

誰能想到小小的耳石能攪得人天翻地覆。誰又能想到，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值班醫生只是將病人左右摁倒，就能將看不見的耳石恢復到原來的位置。 “世界平穩的感覺真幸福。”當他踏實地踩下第一步，由衷地感嘆。是啊，當你失去平衡的時候，才明白，世界平穩的感覺，真好！而維護人類平穩的感覺，只是名不見經傳的——— 耳石。

原來，看似尋常的安康，有許許多多看不到的微小默默地維護著。每一份“微小”都讓人敬畏。

生活中有多少人，他們在平凡的崗位，默默執著努力。看似微乎其微，看似毫不起眼，可是，有一天，他或她，忽然不在了，你會無限懷想，唉，不知他啥時候回來呢。保安室的李師傅，實在普通，長得普通，崗位普通，才能也普通。很少有人關注他，也極少有人注意他。他來不來，似乎都不要緊的。

可是，有一天，他真的沒有來。忽然發現，手忙腳亂。門口的信件莫名丟失了。找信件的是劉老師，她一臉焦灼，念念叨叨，如果李師傅在，一定不會丟失，他總是第一時間送到我的辦公室。

二樓的窗戶莫名關不上了，冷風冷雨灌進來，孩子們凍成了寒號鳥。找了許多男老師，竟然是無用的。小小窗戶鐵了心，就是拉不動。王老師守著一班的學生凍得差點落了淚。她不由得想起李師傅，如果他在，肯定有辦法。是的，李師傅孔武有力，擅長修理，門把、窗戶、抽屜，不管哪一樣經了他的手，都能變得妥當又安全。

放學的時候，一位家長急壞了，他說，孩子沒接到，弄丟了。學校里的老師都幫忙尋找，角角落落搜了個遍。幸好，在校門口不遠的十字路口找到了。家長摟著孩子失聲痛哭，他說，如果李師傅在，會看住每一個在校門口徘徊的孩子，一個個領回保安室。一天之中，有多少人想起李師傅。人們忽然憶起，李師傅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實在是一身正氣的男子漢。 李師傅終于結束了探親假，他往校門口一站，全校的師生，心都安穩了。也就想起窗口的白花小松，那么小，那么碎，開的花也小也碎。它，通常只是多肉植物的小點綴。誰知，多肉在去年暑假熬不過熱氣，萎了。而，一小撮白花小松卻頑強地活下來。它不僅活下來，還開出了花。誰會在意它的花，米粒大小，蒼白的顏色。可是，它開著開著居然無論如何都不謝。這就讓我驚奇了。它的花期怎么會這么長？ 誰會在意它的美！

我想，窗前的蝶兒會在意，偶遇的雨滴會在意。還有，它自己，白花小松，會在意。白花，小松。忽然對這個名字充滿敬意。白，純潔。 松，頑強。 小小的花呀，微小又不微小。 它在我的窗臺一直一直開。

（陳福民摘自《桂林日報》2020年12月12日/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