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晟

“盡管數十年來,我們不懈地搜尋著地球上一些最熟悉和偏遠的地方,但生物多樣性科學家估計,仍然有超過90%的自然物種是未知的。”美國加州科學院院長香農·貝內特近日表示。這一說法超越許多人的刻板印象,畢竟現實中的各種動植物已經令人目不暇接。
盡管我們不斷聽到有物種滅絕的消息傳來,但新物種的探索成果也是驚人的。2019年,加州科學院研究人員在世界各地發現71個新物種,包括花卉、魚類、珊瑚、蜘蛛、海參、螞蟻和蜥蜴,它們隱藏在全球各地洞穴、森林甚至海洋最深處。而這,只是相關探索發現中的部分案例。
無論從對未知世界的樸素好奇心來說,還是就瑞典生物學家林奈等人創立的生物分類科學傳承而言,人類發現新物種的志趣與實踐從未停止,其后果也是非常復雜的。從全球歷史的變化看,新物種發現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可能帶來危險和挑戰。
沒有新物種就沒有新生活
不可否認,在過去500年中,人類物質世界和智識世界發生的許多重大變化都與新物種的發現與傳播有關。對承載了世界大部分人口的歐亞大陸來說,先導性案例來自于大航海時代哥倫布等探險家的發現。原產美洲的馬鈴薯、玉米和紅薯等新糧食作物在全球的傳播,改變了世界的人口結構,也造成了一系列政治、經濟與環境問題。
玉米很快就成為繼小麥和水稻之后全球播種面積第三大的作物,而高度依賴馬鈴薯的愛爾蘭則因為馬鈴薯枯葉病危機遭遇了近現代歐洲歷史上最大的饑荒。這直接推動了19世紀下半葉的國際移民浪潮。此外還有辣椒、煙草、可可等新物種的發現和消費,改變了人類的感官體驗。
如今,成千上萬的地球人已變得“無辣不歡”。在中國,原產于美洲的辣椒正是作為新奇的觀賞植物在明朝中后期經歐洲引入的。再如新西蘭偏遠小城市達尼丁坐落著全球最知名的巧克力生產廠之一,本地出產的高品質牛奶令來自美洲的可可得到了至高的升華。
新物種的發現不僅改變人類的日常生活,也會導致思想領域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當數達爾文在拉丁美洲加拉帕戈斯群島的探險。
1831年12月27日,22歲的達爾文登上“小獵犬”號科考船從英國普利茅斯起航展開環球之旅。1835年10月,他來到加拉帕戈斯群島,一登島就發現了巨大的象龜,這種龜不僅耐饑,還可以在沒有水的情況下,僅憑體內的脂肪就維持生命6個多月。對遠洋航行的旅客來說,這種安靜的新生物簡直就是大型“鮮肉粽”。
更重要的是,達爾文在不同地方發現了一些鳥類、爬行類以及各類植物的新品種,這讓他深入思考一個問題:不同生物間的差異性如同地質特征一樣,是自然演化而來的,也是適應生存環境差異的結果。正是在航行中接觸到千奇百怪的自然要素,特別是五花八門的新物種,最終促成達爾文系統地提出了“進化論”思想。
達爾文在離開加拉帕戈斯群島時說:“再見了,上帝。”這是一句簡單而耐人尋味的話,標志著人類社會開始真正有能力擺脫客觀唯心主義的束縛,無數普羅大眾的命運也因此改變。
當代新物種探索的積極影響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新物種的探索和發現活動出現了許多新特征。依托于新型設備、實驗分析及有組織田野考察的新物種探索活動越來越多,人們尋找新物種并精致分類,從而增進人類福祉的努力也明顯增多。
從專業化的角度看,許多現代科學研究者相信,發現有趣的新物種,了解新物種更多的信息,會有利于更好地了解陌生的環境和生物群落適應性。這一方面拓展了生物學的知識領域,推動了人類對未知世界的理性認識,另一方面也有利于開展更具針對性的保護工作,讓內容越豐富越好的生物基因庫多一份選擇。
這里需要注意兩個認識誤區:
第一,許多人認為現在發現的新物種一般是分布在極端環境中的微生物或昆蟲,其實在人類定居區眼皮底下發現高級動物的新案例也不勝枚舉。比如通過國際合作,20世紀90年代科學家在湄公河三角洲就發現了新的野牛、野兔和魚類。
第二,隨著研究的深入,很多看起來屬于單一種類的生物,其實還可以繼續細分,從而成為新物種。比如科學家發現,看起來同一副模樣的長頸鹿,其實可以分為6個不同種類,部分種類之間素不聯姻,因此動物園把它們圈在一起,可能引發沖突。
再比如南美的夜猴,它們是瘧疾研究使用的實驗性動物,一度被視為單一物種。但是動物學家研究后發現,根據對瘧疾的敏感性,夜猴可以被分為9個不同品種。有了這種分類的支持,科學家選擇不同猴子試驗瘧疾藥物藥效的準確度就大大上升,用藥時人類生命安全就更有保障。
代價與風險
隨著科學發展及技術進步,新物種的探索實踐越來越多展現出人類理性的力量。但是,當理性無限膨脹到自以為可以掌控自然時,代價和風險也就不可避免地到來了。20世紀以來是人類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也是人群間頻繁發生暴力沖突和社會秩序快速調整的時代,人類對自然環境的干擾越來越廣泛和深入,出現在無意中接觸并散播危險新物種的現象。
50年代以來,不少國家進入快速發展階段,在國家建設抱負與國際資本的驅動下,通過開拓新資源和開辟新居所,人類不斷挺進原本陌生或偏僻的環境,特別是在中非、東南亞及拉丁美洲的原始森林,結果遭遇了一些特別的新物種。
最近半個世紀中,人類頻繁遭受新型微生物的襲擊:新的病毒、細菌與真菌對人類構成“處女地流行病”的強大挑戰。
從漫長的生態演化史看,如今的傳染病大多是人畜共患病。換言之,如果人類不接觸新環境和新動物,可能也就沒有機會遭遇致命的新微生物——它們原本可能與野生動物寄主相安無事。
科學家最早在1959年發現了艾滋病病毒。它被認為來自西非森林深處的黑猩猩。盡管有科學家推測,早在20年代艾滋病病毒就已經傳染到人體內,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它在60年代至80年代隨著全球經濟開發與移民活動傳播到地球各個角落。
更兇猛的是致死率極高的埃博拉病毒。它源自高強度開發熱帶森林與礦產的非洲西南部國家,這里同時也是非洲勞工人口流動性較高的地區。
1976年,一種突如其來的陌生病毒掃蕩了埃博拉河沿岸的數十個村莊,造成大量村民病死,埃博拉病毒也因此得名。1979年,埃博拉病毒在蘇丹肆虐,沒多久就尸橫遍野。迄今為止,埃博拉疫情已經在非洲多次劇烈暴發,而且還在最近十年呈現出全球擴散的態勢。
一系列研究表明,許多種人類歷史上不常接觸的蝙蝠與禽鳥等可能是這一系列致命新病毒的來源,包括迄今已引發數次疫情的冠狀病毒。
理性似乎決定了人類發現新物種的步伐永不停歇,但是有自我反省能力的人類也應該深刻認識到,面對自然,務必要常存敬畏之心。在許多時候,我們不需為了發現新物種而尋找新物種,研究如何應對挑戰,不如思考怎樣預防風險。
(作者系環境史學者、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張迪摘自《環球》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