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國珮從燥濕辨治痙厥證淺析*

胡雪原 李 兵 佟 琳 張偉娜 李鴻濤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藥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700）

清代新安名醫余國珮，人稱“婺源余先生”，字振行，號春山，生平著有《醫理》《婺源余先生醫案》等醫書，提出“萬病之源無非燥濕為本”，以燥濕統轄虛實、寒熱之變，立法選方根據病證的潤燥，濕者燥之，燥者潤之，并依據寒熱虛實之偏定溫涼補瀉之法，創造了一套獨具特色的以燥濕為綱的辨證論治思想。《婺源余先生醫案》共載醫案七十余則，涉外感內傷六十六證，開篇自序有言“由濕化熱，熱能耗液，而又化燥，燥極又能化風……往往燥極生風，而成大人之痙厥，即是小兒之驚風，此種變端最多”［1］。余氏認為痙厥多由燥熱化風所致，而濕亦化燥，痙厥之源無非燥濕兩端?，F對其從燥濕之源辨治痙厥證的思想做一簡要總結。

1 痙厥證概念

“痙”與“厥”，清代以前往往分而論之。項背強直、甚則角弓反張為痙；突然昏倒，不省人事，手足逆冷而為厥。痙厥既痙且厥，其出現有虛實之分。新病多實，久病為虛。新病為熱邪化火、外竄經脈而動風生痙，風煽火熾、內閉膻中而為厥［2］。久病為肝風內傷，心肝陰耗，液枯筋極，心神失怙。

2 燥、濕致厥的病因病機

余氏提出“萬病之源無非燥濕為本，化陰化陽為變，醫者必察其變而治之，內外諸癥盡之矣”，認為燥、濕之氣即是陰陽之氣，燥、濕之變亦為陰陽之變。《醫理》中有言“陽邪以燥字為綱，陰邪以濕字為領”，外感致病不外燥濕兩端，而內傷亦然，“血虛生內燥，氣虛生內濕，內燥則外燥湊之，內濕則外濕湊之”，故無論外感、內傷，錯綜變化，皆燥、濕二邪為致病之源［3］。

2.1 燥致痙厥 余氏認為“燥邪為六氣之首”，強調燥邪危害極大，若感燥為病則其病尤烈?！舵脑从嘞壬t案》中闡釋了外燥多為感受時氣之邪，釀生燥熱或濕久郁極，濕極而對化成燥。若誤用發散消導，傷津劫液化燥則為藥燥，亡血吐瀉，汗出過多以致陰傷則為陰虛內燥［4］。除此之外，由于痰飲血瘀或氣機不利而導致的水液輸布障礙，造成津液相對不足也可成內燥。燥熱極盛而動風，血虛液虧而生虛風，可致痙厥矣。

2.2 濕致痙厥 《素問·至真要大論》中言“諸痙項強，皆屬于濕”，《素問·生氣通天論》曰“濕熱不攘，大筋軟短……軟短為拘”，指出濕熱化燥，熱盛則動風，風火相煽灼傷經絡則拘攣抽痙起。余氏認為濕生痰飲，由內風鼓動上走空竅。凡厥逆皆由陽并于上，由于同時，濕熱痞結，清濁不分，氣機升降受阻，導致陰陽不相順接，痰濁上蒙心神，遂昏不知人而厥成。

2.3 燥濕同病 燥濕二邪可單獨成燥病、濕病，亦可相兼或轉化，出現燥濕共存致病的局面［5］。如石壽棠所言“燥郁不能行水而又夾濕，濕郁不能布精而又化燥”。外感燥濕之邪與內生燥濕之邪，兼寒，兼熱，夾雜為病，內外合邪，錯綜變化。在《婺源余先生醫案》中常出現內濕壅盛、痰濁內阻又兼燥熱傷陰，閉阻孔竅，而致肝風發痙、包絡被蒙的痙厥。

3 從燥、濕論治痙厥證

3.1 暑熱釀燥化風，治以救陰緩肝 《婺源余先生醫案·暑熱痙厥》言“熱病延經數十日，腹膨，吐不止，惟渴飲不休，誤經消導發散，胃液耗極”。余氏認為小兒為純陽之體，陰液尚不充足，而又常啼哭，耗傷肝液，適逢夏熱釀燥傷陰，引動內風，故而痙厥。《婺源余先生醫案·暑熱化燥衄血》又曰“暑熱化燥，前醫誤進發散五劑，遂致鼻衄不止。繼以痙作厥，手戰唇鼓，由于亡陰，內風竅動，脈勁細，身疼難于轉側”。肝屬風木，用藥宜柔之、緩之、靜之。燥極化風者，當用清潤之品大力育陰，以柔緩治之，余氏自創清金解燥湯，選北沙參、知母、麥冬、桑葉、玉竹、蘆根之類，少佐黃連、桂枝透邪外出。若陰液耗極，用梨汁、蔗漿、蚌水甘潤生津，化汗退熱；若久病液虛燥甚，用燕窩或人乳潤燥滋液。

3.2 暑濕阻遏氣機，法從苦辛通降 余氏講“暑必兼濕，而能化風，風與水俱狂，方有波撼岳陽之勢”，用苦辛相合清暑理濕，如黃連、黃柏（桂枝炒）、木通（姜汁炒）以徹內閉，選瓜蔞皮、薤白、桔梗、荷葉等宣暢氣機，并佐以豬苓、薏苡仁、通草滲淡利濕。陰液已傷當緊急救陰，加入沙參、蘆根、玉竹、蔗皮、石膏、寒水石之類。伏暑多濕，濕熱痞結導致氣機不得宣通，津液不得布散，氣機升降受阻，而成腸胃之燥?！舵脑从嘞壬t案·伏暑小兒》曰“伏暑晚發多有化燥之癥，或津枯無汗，舌胎焦枯，神昏譫語，甚者口噤不言，大便微瀉，日行數次，痙厥者尤危，液枯燥極筋急也。”余氏用肉湯、豬肚肺湯、鴨湯等血肉有情、肥甘有汁的濃湯滋養胃陰，驅邪外出?？嘈烈岳麧瘢迨钜跃确螝?，養液以存津，氣機自暢矣。

3.3 乖厲雜氣閉竅，亟須通閉開泄 余氏謂雜氣乃是天地間的一股時疫穢濁之氣。“地之濕熱，欲升而又為燥氣阻遏”，為燥火濕熱相合，發病甚暴，病情極烈，損人最速。《婺源余先生醫案·暑熱痧證》言“營虛不能榮養百骸，邪踞營間為麻，甚者人事昏厥，口噤不語者……吹倉公散即蘇”。正氣本虛，疫癘之氣過衛入營，逆攻心包，神竅閉阻，用倉公散燥濕祛風，醒神開竅，辟痧丸辛香通絡，驅濁開閉。并強調可配合使用林藥樵先生的刺血法，刮手、足太陽經以助回神。

3.4 血虛化燥生風，當予清潤滋補 《婺源余先生醫案·產后腹痛》載錄“產后腹痛，小腹有硬塊，前醫誤認寒氣滯于下焦，純用溫熱辛香理氣，痛更增劇，硬塊漸長，上到胃脘，飲水進谷即吐，遂致絕食，日發痙厥數次”。婦人產后精血虧虛，血虛則運行澀滯，大腸失于濡養而燥熱內結，又誤用辛溫發散之品導致耗氣傷陰更甚，引動肝風而痙厥數次。余氏認為“兒枕痛”之說，非氣滯血瘀，宜養營潤燥，擬用生地、當歸益陰補血，佐鱉甲、龜板咸寒之品軟之，白芥子、薤白辛潤開通，流利氣機，北沙參清金養液以制肝木，并進蔗漿、梨汁等甘寒滋補之品以緩肝育陰。對于產后血虛發厥，余氏云“大病之余或產后虛風發厥不省，每用梨汁、蔗漿、蚌水、生地、朱麥冬、北沙參、玉竹、龜板、鱉甲之類，頻頻灌之，必效”。誠為經驗之談。

4 小 結

《婺源余先生醫案》言“燥濕之氣，可寒可熱，醫者再能因燥濕之偏，分其寒熱之變，一任病情萬狀，總以燥濕為把柄，治之自無貽誤”。故余國珮辨治痙厥，首辨燥濕，次分虛實，再析寒熱。

實證痙厥以外感燥濕之氣為主。燥致痙厥者，實證總以夏季發病居多，暑為陽邪，熱甚可釀燥傷陰，陰不斂陽則肝風遂動，而暑熱內陷心包之絡則識亂神昏，口噤不語。濕致痙厥者，亦多為暑邪，暑多兼濕，濕性重濁黏滯，易阻遏陽氣，導致氣機不暢，升降失調，陰陽不相順接而成痙厥。并且濕熱痞結導致氣液不得宣通，大腸津液告竭，液枯則筋急。誠如周學海《讀醫隨筆》所言“六淫之邪，亢則皆見火化，郁甚皆見濕化，郁極則由濕而轉見燥化”。除此之外，疫癘之氣閉阻機關導致竅閉痙厥，余氏強調此類宜急早通閉利竅，肅清一切燥熱痰飲瘀血后，再予清養陰液。

虛證痙厥主要由于大病或產后，血虛化燥而虛風內動，養營潤燥的同時還要注重區分寒、熱之證。古語云“胎前宜涼，產后宜溫”，而余先生則認為此種說法非圓通也，若產后血虛熱甚也必用涼潤，因證而分寒熱酌治，方可做到“有故無殞”。

總之，余氏從燥、濕兩端闡釋病機，燥者濡潤之，濕者宣化之，并隨時運變化和臨證變通，注重顧護陰液，調暢氣機，燮理陰陽。其論理獨特，見解多創，有助于臨床拓展痙厥病的診療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