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江蘇·劉紅

駝嶺巷中的揚州八怪紀念館,原名西方寺,一個不算大的地方。紀念館的主建筑,是建于明代的一座大殿,不但有斗拱卯榫,還有雕梁畫柱。后者,揚州古建筑中并不多見。
走進西方寺,仿佛走進一個歷史博物館:宋代的老樹、明代的楠木大殿、清代金農居室、今天的展廳……西方寺本身,一座建于隋代的寺院。“西方禪”四個字,是唐太宗敕賜。
駝嶺巷,今天看很短,位置卻是極佳,著名的四望亭就在近邊處。“四望亭上捉馬猴”的故事,老揚州都會來一段,這是小說《綠牡丹》中的記錄。再過去一點,便是揚州的地標文昌閣,這里距離瘦西湖只有短短一段距離,步行即可。
人們更多知道八怪紀念館,不太知道西方寺。因為八怪之一的金農,晚年寄居在西方寺,到老也沒有離開。一座恢復好的金農寄居處,筆墨紙硯均在,好像主人不過出門散步,很快回來一樣。獨有的漆書,帶了桀驁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更喜歡院子里的一棵老樹。介紹說這棵樹已經八百多歲,當是北宋的留存,可惜不知道栽種的人是誰。站在樹前,我細細琢磨,會不會是“四相簪花”中的一位?會不會是“六一詞宗”?會不會是那位豁達的東坡居士?都有可能吧。
這棵樹品相端莊,骨骼清奇。揚州不缺老樹,隨便走走,一千多年的唐代老樹比比皆是。一條文昌路,便是一條老樹的陳列展示集中地。改建拓寬了街道后,原來躲在深宅大院的老樹,紛紛亮相在世人面前。石塔寺前那一棵,滄桑不老邁,年年果實累累。它不但有唐代石塔相伴,不遠的汶河小學門前,還有兩棵同年一起共生共榮。
西方寺里的這一棵,比那些樹年輕一些。一眼看去,好像一點歲月的痕跡都沒有。然而,與這棵樹距離不過三兩戶人家的另一棵樹,不但看起來很有故事,事實上確實有個大大的故事。這棵老樹的故事,不是今人的附會演繹,而是來自唐代傳奇中的一篇。
在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中,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人名叫淳于棼,廣陵郡人。他嗜酒任性,不拘小節。有次過生日,在門前大槐樹下大擺宴席招待朋友,朋友沒醉自己醉了,被人扶去休息。睡夢中他經歷了一場富貴繁華的人生,先擔任了“大槐安國”的“南柯郡太守”,后又與公主結婚成為東床駙馬。
睡夢中的淳于棼當了二十年大官,深得君王器重,百姓擁戴。二十年間他有了五子二女,生活得意美滿。然而,有一年遭遇了檀蘿國進攻,淳于棼率兵拒敵,卻屢戰屢敗。他的公主夫人又生病亡故,淳于棼連遭不測。為了改變心情,他辭去太守職務,請求回鄉探親。
淳于棼返回家中,卻發現自己睡在廊下。驚醒過來,看到家中仆人正在打掃院落,落日余暉照在墻上。兩位友人沒有離去,在一旁洗腳。原來不過短短一夢,仿佛已經一生。
醒來的淳于棼將夢中情形告訴親友,大家驚異不已。他們尋找到大槐樹下,真的挖出個很大的螞蟻洞。主洞之外,另有旁門左道和小蟻穴。這便是夢中的“南柯郡”“槐安國”!
由此夢,淳于棼悟出,富貴榮華不過一夢。反過來看看,人生一輩子,不過彈指一夢而已。淳于棼由此癡迷修道,不再追求塵世種種。我想,若是莊生在此,會不會問一聲:是淳于棼做了夢,還是夢做到了淳于棼?
作者還寫到,淳于棼的故事,經過了淳于棼兒子的確認,千真萬確。
那么,重點來了:讓淳于棼在酣夢中得享一切的“槐安國”在哪里?他家門前的大槐樹又在哪里?告訴你吧,大槐樹就在駝嶺巷,距離西方寺很近。
這棵樹,不知道是不是螞蟻太多,建設龐大的“大槐安國”傷到了樹的某些根系,抑或是曾經遭受過雷擊,這棵從唐代便是“大槐樹”的老槐樹,如今只剩半邊。
常常會去看它,在一年四季的任何時候。每年秋天落葉后,這棵樹便靜默了,看不出一點點生命的跡象。難以想象,一棵樹從中間被劈掉,剩下的半邊依舊期待每一個春天。這是對生命最高的禮敬吧!從春天的第一個新芽開始,又一次生命的輪回周而復始了究竟多少年?淳于棼的夢,醒了。他改變了自己的生活狀態,老槐樹改變過沒有,沒人知道。
寄居在西方寺的金農,晚年寫下一首詩題于寺中墻壁:
無佛又無僧,
空堂一盞燈。
杯貪京口酒,
書殺剡中藤。
占夢今都應,
諛人老未能。
此處何所想?
池上鶴窺冰。
生活窘迫至斯,依然保持“怪”的自我不變,果然怪了一生。
中華大地,老槐樹的故事著實不少。駝嶺巷的這棵,是有證可考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