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十年

童鈴

我認識武飛的時候，他大學剛畢業，是一家團購網站的銷售，來找我們咖啡館談合作。我們很投緣，友誼一直保持到現在。

一

我2010年畢業于北京一所三本大學的法律專業，專業課掛過兩科，英語四級考了3次才擦著及格線勉勉強強地過了。畢業時，我想還是別靠專業吃飯了，當時團購產業如火如荼，我就加入了一家團購網站，成了一名銷售。

說是銷售，其實干的是商務拓展的活兒，每天出去“掃街”，和商家談合作，讓他們把產品掛在我們網站賣。團購網站太多了，幾乎每家商鋪都已經和其他網站接觸過，我沒少吃閉門羹，不過我這人臉皮厚，談不成也不往心里去。

工資是真不高，我的業績在公司排第一，每月也才掙3000多。2011年春節剛過，團購的熱潮戛然而止，業務量急劇下降，很多團購網站倒閉。我們網站艱難地活著，我每月到手的工資降為2000多，爸媽每月得支援我1000元，否則我在北京待不下去。但靠父母也不是個長久的事兒呀，我都快愁死了！

和商家接觸得多了，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來當老板，打算怎么經營？遇到困難怎么解決？想著想著就躍躍欲試。但自己是個畢業不到一年的生瓜蛋子，單槍匹馬地干，心里發怵。

那會兒有個朋友提議合伙開個餐館，每人出幾萬塊錢就行。我想，這挺好，幾個肩膀一起扛事兒，我還怕啥？

我們7個人一共湊了30萬，在郊區開了家茶餐廳。我向父母借了3萬，成了投資占比最小的股東。人生第一次創業，重在參與，雖然我在決策時不占主導地位，但畢竟加入了這個局，應該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團購網站的工作我沒辭，萬一創業不成，至少還有份收入。

茶餐廳開在一所大學邊上，目標客戶是學生群體，定價、菜品設置都盡可能符合學生的需求。我們沒選對時機，剛開業學校就放暑假了，前3個月生意慘淡極了。30萬看著不少，其實不經花，我們的茶餐廳面積有200多平方米，租金、裝修、人工的費用都不低。我有點兒后悔，當初找店面的時候，我就覺得這里太大了，但我不自信，提了一次之后，看其他股東都興致勃勃的，就沒堅持自己的意見。

國慶節之后，生意好了些，但還在虧。我們籌劃時想得太美了，以為一開張就能贏利，所以沒有留出足夠的資金來抵御風險。交房租的時候賬戶上的錢不夠，我們面臨兩個選擇：關店或者追加投資。我們哪兒舍得關店啊！追加投資又得向父母借錢，我也不太愿意。最后有個股東想了個辦法：辦儲值卡，每個股東按股份比例往里存錢，反正我們平時也要吃飯應酬，那就提前把錢存在自己店里。大家又通過一個決議：如果下次交房租的時候錢仍然不夠，那只能關店。

終于，2012年春節前，我結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創業。挺可惜的，飯店營業額每個月都在增長，如果再堅持幾個月可能就扭虧為盈了。我就職的團購網站也堅持不下去了，我失業了。那年春節回老家，我心情很不好。爸媽安慰我，說這錢就當交學費了。

二

我從小學習就不咋樣，爸媽花錢讓我進了好的高中；又請了一堆補習老師，我這才考上了大學；畢業了還天天花家里的錢，從小到大我就沒給爸媽長過臉。

臨走的時候，我爸說我以后的路自己決定，想創業還是想上班，爸媽都支持。我咬了咬牙說：“我還是想創業，能不能再借我幾萬？”

我爸二話不說給了我5萬。他說，咱家就你一個孩子，只要在能力范圍內，爸媽都愿意幫你。

我說，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整個春節我都在想創業的事兒，我跟我爸借錢時已經有想法了—開奶茶店。奶茶的毛利潤高，制作不需要技術，免去了找廚師的麻煩。我不打算租整間店面，只想找個檔口。我必須牢記茶餐廳運營成本過高的教訓，把日常支出降到最低。

我花了一個月時間找檔口，最后選中了海淀區的某商圈，那邊有家飯店正在出租門口那一塊兒地，租金每月2000，我覺得可以承受。我心里盤算著，上班族比學生消費能力強，也沒有寒暑假，生意應該比較好做。

我還是缺乏自信，不敢定高價，怕貴了沒人買，一杯奶茶才賣3塊錢。做了一段時間后，發現運營成本確實不高，但利潤也很低，而大家習慣了低價，我再往上提價就很難了。做了半年后，生意穩定下來了，虧倒是不虧，但也不掙錢，每月到手的利潤也就三四千，因為完全靠走量，我累得夠嗆。這就意味著我的收入和在團購網站打工時差不多，但工作量大得多，要收回我爸媽那5萬塊錢的投入更是遙遙無期。

三

當初合伙開餐廳的一個小伙伴又來找我，他和一個叫儲華的朋友選中了一個賣雞排的項目，但資金不夠。我說，我要是加入你們就得把奶茶店關了，那我就創業失敗兩次了。他拍胸脯保證，第三次不會失敗，項目絕對是好項目，店面他們都看好了，條件不錯。

他帶我去見了儲華，儲華已經花了小半年時間考察這個項目，他分析起市場需求、客流量、消費習慣頭頭是道，還寫了一份完整的商業計劃書。他說這個項目需要100萬，他自己最多能投48萬，現在還差52萬。我說我可能拿不出太多錢來，儲華說沒事，他再找別的小伙伴一起湊。

我想了好幾天，心里挺難受的。我也知道奶茶店沒啥前途，但關了就相當于爸媽這次投的錢又打水漂了，特別對不起他們。

我給我爸打電話，聊了開雞排店的事。我說我挺看好的，而且這次的合作者比較成熟，是個連續創業者，上大學時就開始做生意，家里能不能再支持我一把？當然不支持我也可以理解。我爸說行，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我爸往我銀行卡里打了12萬，說10萬給我投資用，還有2萬當生活費。我當時又愧疚又感動。創業太難了，家人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儲華又找來兩個股東，我們5個人湊齊了100萬，每個人還分了工，我負責財務工作。我以前做生意只記個流水賬，對財務知識一竅不通，但創業不就是走出舒適區，去了解更廣闊的天地嗎？我報了會計班，找了很多教學視頻，又買了財會方面的書，努力學習起來。

雞排店在開業后第二個月就實現了盈利，我不敢相信創業還能這么容易，對儲華佩服得五體投地。全靠他引領得好，這一路才走得這么順當。

不到半年，我們的投資就收回來了，我沒急著把錢還給爸媽，大家商量著要開第二家店。儲華說，如果第二家店能盈利，那證明這個商業模式是可復制的，我們接著開第三家、第四家……也許有一天，我們的雞排店會開遍全國各地，甚至能上市。我心里別提多激動了，燦爛的明天仿佛就在眼前。

四

接下來的幾年間，我們開了200多家店，生意做得很順，但團隊成員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儲華自認為功勞最大，他看不上我們的能力，喜歡親自上陣，常常累得半死，年底又得一分不少地給我們分紅。他很不服氣，經常半開玩笑地說，要不是當初他錢不夠，才不帶我們玩呢。我們又覺得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沒有發揮出來，很沒勁。不過公司年年盈利，誰也舍不得放棄，就都不愉快地堅持著。

2018年發生了一件大事，儲華私自拿了公司200萬去投資他家鄉的一個項目，我們發現的時候，200萬已經虧光了。我們4個人和儲華之間積累的矛盾一夜之間爆發，吵得不可開交，連正常工作都無法進行。我們都不想再和儲華合作，一致決定：要么我們買下他的股份，要么他買下我們的股份。

我對公司感情很深，我的第一輛車、第一套房都是用開雞排店賺的錢買的，這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創業成功。我希望儲華能放手。

儲華投入的心血比我們多得多，他更不愿意放手。僵持了一兩個月，我們4個人中有人動搖了，最后還是把股份賣給了儲華。

五

那一年的夏天，我結束了第三次創業。收拾東西離開公司的時候，突然想起當年剛創業的時候也是夏天，我懵懵懂懂地想要了解這個世界，想要證明自己，想要在生意場上闖出一片天地。那時想知道的一切現在都有了答案。我不僅收獲了金錢，也成長為一個不一樣的自己。平心而論，儲華是有功勞的。那一瞬間，我對他的憤怒消解了不少。

我回了趟老家，爸媽還和以前一樣，不管我做什么，他們都支持。他們老了很多，特別是我媽，一會兒腰疼，一會兒膝蓋疼，她以前沒這么多毛病。過去幾年我的關注點都在工作上，都沒關心過他們，錯過了許多生活中美好的東西。我買了幾盒治關節的藥膏，陪父母去歐洲玩了半個月，又做了一本粘貼式相冊，把旅行中拍的照片保存起來，記錄下當時的心情和趣事。我媽高興極了，見人就拿出來炫耀一番。

這兩年我嘗試理財，炒過股，也炒過房。通過理財賺錢比做實業輕松多了，但心里有點兒空，我感覺不到自己在為世界貢獻價值。

一晃畢業10年了，我實現了財務自由，但這不是人生的終點。我最近在看店面，想再折騰折騰，這次，我要試試獨當一面，把生意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