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童歌
紀錄片作為一種真實影像記錄,承載著傳播人類文化、構建國家形象的使命,是跨文化傳播中的重要媒介。一部短短幾小時的紀錄片,可以呈現出一個國家的人文、歷史、發展和現狀,讓不同地域的觀眾對這個國家有最基本的認識和了解。在跨文化傳播中,“他者”與“自我”是觀察國家形象的兩個維度。“他者”是相對于“自我”產生的哲學概念,“是主體構建自我形象的要素,是賦予主體意義的個人或團體,其目的是幫助或強迫主體選擇一種特殊的世界觀并且其位置在何處。”由于歷史和文化差異的沉淀,在跨文化傳播中,不同國別的群體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文化誤讀的現象。他者敘事將敘事視角從“我說”轉向了“他說”,具備敘事的主動性,用國際話語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
自2011年起,“看中國·外國青年影像計劃”(以下簡稱為“看中國”)已經走過10年,邀請來自世界各地83個國家、700余名外國青年,去往中國26省市區,完成了712部紀錄短片。長期受到本國媒體建構的中國形象的影響,外國青年導演帶著對中國的固有認知來到中國,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重新認識中國,用自己的鏡頭講述中國故事。以上海地區為例,“看中國”項目曾在上海舉辦過三屆,來自不同國家的外國青年前往上海,體驗式參與到上海生活,共拍攝29部10分鐘左右的紀錄短片。這些短片構建了外國青年視角中的上海形象,展現了“他者”視角對如何呈現中國形象較為客觀、立體、真實的思考。
本文以“看中國·上海行”項目中的作品作為研究主體,運用敘事學理論,探討外國青年在敘事主題、選題傾向、敘事人稱、敘事視角等方面,呈現出哪些共性特征。通過“他者敘事”的紀錄短片以“他敘”觀照“自塑”,為我國紀錄片如何更好地自我塑造并傳播國家形象提供借鑒。
截至2020年,“看中國”影像計劃已舉辦了十屆,外國青年導演通過沉浸式的體驗,深入中國,感受中國,用視覺語言講述中國故事。每一屆“看中國”項目都有一個固定的主題,主題設定與中國文化緊密相關,外國青年導演圍繞該年度主題進行拍攝。上海作為“看中國”項目的分支地區之一,于2017年、2019年和2020年成功舉辦三屆。在年度主題的引導下,外國青年的關注題材反映出具有人類共同價值和理念,能夠引發跨文化群體情感共鳴,促進文化溝通和民心相通的內容。
2017年“看中國·上海行”的主題為“工匠·傳承·創新”,北京師范大學副校長張凱評價2017年“看中國”主題時說道,“工匠精神作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在中國璀璨文明里誕生過無數巧奪天工的藝術珍品,正是中國工匠們一代代匠心獨運、薪火傳承,才創造出燦爛的中華文明”。在最終完成的九部紀錄短片中,包含了傳統美食制作技藝、傳統武術傳承、民族樂器制作、木板水印、古籍修復、制墨技藝、旗袍工藝等多類題材。外國青年導演在呈現不同藝術形式的傳統文化時,敘事主題多聚焦在文化傳承者的日常生活狀態,探索傳承者與傳統文化之間的關系,用自己的視角去解讀中國的“工匠精神”及其傳承與創新。
《論語》有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是我國先賢孔子對時間流逝的深切體會。外國青年導演圍繞著該主題探尋中國的“時間”故事,在最終完成的十部紀錄短片中,涵蓋了上海傳統建筑、海派風箏、傳統餐館、海派文化收藏家、外灘守鐘人等內容,可以看出外國青年導演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衷愛。歷史積淀和先輩遺留下來的中華文化,如何在時代發展和變遷中得以繼承和保護,是外國青年導演關注的重點命題。此外,中國式家庭關系和集體關系也是外國青年導演較為感興趣的話題。短片《我很忙》(2019)講述了一名退休后生活面臨迷茫和不適、與丈夫溝通存在問題的中年婦女,通過傳統民族舞蹈開啟社交、融入新集體的故事。融入民族文化的廣場舞構成了中國獨特的城市文化景觀,也同時反映出城市中的退休老人,缺乏交流溝通渠道的社會現狀。外國青年導演通過關注老年群體與子女、社會的關系,反映出中國社會的家庭觀念、集體主義、社會空間的意義建構和中外文化差異等多重涵義。
2020年“看中國·上海行”的主題為“農事·農家·農人”。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外國青年導演將鏡頭對準都市人“走出去”體驗郊區田園的生活方式,也有導演關注到將農業和自然“帶進來”融入社區的新興業態,探討現代都市與農業的關聯以及綠色生活的新概念。在每屆設定主題的引導下,來自不同國家的青年導演用鏡頭講述多種多樣的中國故事,呈現出中國自然生態、文化傳承、生產生活、民族節日等多個切面。外國青年導演在敘事主題方面的選擇,呈現出西方年輕人觀察“他者”社會的獨特視角,為我們認識自我提供了全面且豐富的文化審視和新鮮視角。
中國人素有“民以食為天”的觀念,傳統美食是可以使國家形象具象化的特色符號,能夠構成獨特的地域文化,其背后的飲食文化是中國璀璨的名片。在“看中國·上海行”項目中,有幾名外國青年關注到了上海傳統美食。《花糕》(2020)和《尋味南翔》(2017)兩部作品將鏡頭對準上海嘉定區南翔鎮的傳統名產南翔小籠包和上海奉賢區青村鎮花角村的傳統糕點花糕。兩部作品的導演都側重于展現傳統美食制作手藝,借傳統美食挖掘地區文化和風土人情。傳統美食制作工藝在古老農業大國與現代化社會的碰撞中構成文化景觀,外國導演的關注視角也為人們帶來思考,如何去面對傳統美食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從敘事人稱來看,兩部展現傳統美食手藝的紀錄短片都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帶領觀眾走進真實生活,通過外國青年導演親身體驗的方式參與到傳統美食的制作過程中。第一人稱紀錄片是以真實生活為創作素材,以展現真實為本質,在敘事過程中使用第一人稱的聲音,并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帶領觀眾走進故事講述者的真實生活的電影或電視藝術形式,主要特征是以“我”的視角切入故事進行敘事,突出導演在場的“參與感”,觀眾在觀看過程中獲得“沉浸感”,進而對影片內容產生共鳴和認同。短片《花糕》中,立陶宛青年導演Adomas Mulevicius向村民學習如何制作花糕,展現了從篩粉、裝模具、填餡心、拍花板、上灶頭到裝蒸籠等一系列繁雜的制作工序;在紀錄短片《尋味南翔》的末尾,匈牙利青年導演Adél Lengyel親手制作了匈牙利口味的小籠包,將兩國傳統美食相結合,兩國文化搭載著美食的橋梁碰撞出奇妙火花。此時的導演本人在紀錄影片中也成為了對外傳播的符號和載體,以外國青年的身份介入中國傳統美食制作,可以使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實現現場參與感和真實感,進而達到情感共振和關系認同。在信息編碼過程中,外國青年導演在自身認知載體、認知邏輯的基礎生產出的內容產品,也能有效地解決不同地域的觀眾因文化背景不同而產生的認知偏差和文化誤讀。

表1 2019年“看中國·上海行”作品(主題:時刻·時光·時節)
敘事視角是敘述者呈現和敘述人物和事件的角度,其視角的選擇融入了敘述者的價值判斷和情感傾向。在“看中國·上海行”項目中,有多名外國青年導演將鏡頭對準了中國傳統民間技藝和傳承者,彰顯文化技藝傳承與匠人精神。外國青年導演在呈現中國傳統民間技藝的題材時,在文化符號選擇、敘事角度、文化思考等方面呈現出一定的共性,大多是以“小人物”的個體表達展開,根據個人體驗進行敘述。中國文化突出群體表達,而西方文化重視個體價值,“他者”的眼光反映出影像背后的文化認同,為人們進一步探討中國國家形象建設提供討論范本。
在“看中國·上海行”的影片中,大多都是以“小人物”為主角,注重個體聲音的表達。《縱有疾風起》(2019)講述了上海金山區風箏手藝人李師傅和黃師傅繼承和保護海派風箏與文化的故事;《守鐘人》(2019)以上海海關大樓鐘樓守護者魏云寺為主角,記錄了海關大鐘中蘊藏的歷史和痕跡,也見證了上海城市文化的日新月異;《推陳出新》(2017)跟隨并記錄了上海圖書館一位古籍修復保護師陸程波的工作過程,揭開如何還原歷史的神秘面紗;《極·志》(2017)以上海體育學院一名民族傳統養生專業的大三女生為拍攝主角,通過她的學校與日常生活的呈現,挖掘太極以柔克剛的獨特魅力與傳承之道;《兩代琴》(2017)講述了具有工匠精神的二胡制作者父親和擔任二胡老師的兒子的故事,通過一對父子的述說展現了二胡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從外國青年導演拍攝的中國傳統民間技藝紀錄片可以看出,大多影片都以普通的“小人物”作為講述的主角,他們是所處行業中普通的從業者,通過碎片化、細節化的影像紀錄描摹出他們的真實生活日常。影片《豆扣年華》(2017)選擇在上海龍鳳旗袍公司實習的年輕女裁縫張欽瑋作為主角拍攝,她因為縫紉基本功還不夠,每天在手工作坊負責幫師傅做些制作盤扣、敲邊、縫直扣等瑣碎的零部件工作,還不能獨立完成一件旗袍,但她有個成為旗袍大師的夢想,并日積月累地朝這個方向不斷努力。導演E-lana Meyers跟隨張欽瑋拍攝她的工作和生活日常,在作坊工作一天后回到家中她依然擺弄著她手中的縫紉活,展現了一個普通的旗袍業者對旗袍制作技藝的熱愛。傳統縫紉技藝與流行文化盛行的大都市上海發生奇妙碰撞,影片選擇旗袍業的新生力量作為主角,展現了傳統技藝和匠人精神的傳承。
中國人與西方人因思維認知邏輯上的不同,造成傳播過程中的文化誤讀現象。中國人的認知邏輯習慣從“面”到“點”,先從“面”的層面上對一個概念進行抽象的定義,再從“點”的層面通過舉例進一步深入內涵和外延,而西方則習慣從“點”到“面”,從具體的事物和個體出發,經過數量積累后進行相應的歸納和演繹。外國青年導演拍攝的中國傳統民間技藝紀錄片,大多將以行業中普通的“小人物”作為主角,以個體作為關注對象,通過微觀敘事來彰顯主題。從觀眾視角來看,這些“小人物”的生活與自身更具貼近性,且自我陳述更符合尊崇“個人真實”的西方社會大眾的接受習慣。從跨文化傳播的視角來看,“個人的真實”也可以盡可能地減輕國際傳播場合中諸多意識形態、政治博弈等輿論因素的干擾。
通過分析“看中國·外國青年影像計劃”項目中的部分作品,可以看到“他者”眼光下對中國自然生態、文化傳承、生產生活、民族節日等內容的獨到理解與獨特觀察角度。外國青年導演的“他者”眼光為觀眾提供了新穎和全面的視角來審視自己,在他者敘述的視野下,觀眾看到了中國形象的多個切面。外國青年導演在構建中國形象方面呈現出的共性,值得我們去借鑒和反思,以“他敘”來觀照“自塑”,在跨文化影像傳播中減少文化誤讀,增強彼此間的理解,為我國紀錄片更好地傳播國家形象提供借鑒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