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的舟船意象

孫建平

星辰大海，詩和遠方。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赤子之心，含德之厚，無邪之思，正大光明。

中國人民的特質、稟賦不僅鑄就了綿延幾千年發展至今的中華文明，而且深刻影響著當代中國發展進步，深刻影響著當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自古延續至今、從未中斷的文明，理應為整個世界文明的進程提供“詩和遠方”。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文化自信，應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為人類文明的進步做出更大貢獻；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文化自信，應展示中華民族的特質，向世界貢獻具有天地大美的“詩和遠方”。

通過大寫意和工筆畫，勾勒和描繪《詩經》中的舟船意象，疏瀹五藏，澡雪族類不朽的精神。

大寫意

中國書香門第的大門上，往往寫有“詩禮傳家”四字，以標榜門風。

在曲阜孔廟東路承圣門后，有“詩禮堂”。清初孔尚任曾在此向清帝玄燁講過經書。堂中懸掛著“則古稱先”和“紹緒仰斯文識大識小”，“趨庭傳至教學禮學詩”的楹聯，為清乾隆皇帝題寫。

《論語·季氏》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錢大昕故居潛研堂內“詩禮傳家”牌匾

孔子的教育就是通過詩歌的教育，來喚起學生內心最美好的情感，讓他們做人自然的優雅起來，然后就能自然的遵守道德準則。辜鴻銘認為，所有偉大的文學作品都能夠啟示、激發人們對高尚情懷的追求。在評論荷馬以及荷馬的詩歌蘊涵的高貴品質時，馬修·阿諾德說：“《荷馬詩歌》和其他一些偉大的文學作品所具有的高貴品質，就是能夠改造、凈化那些蒙昧的人。”中國學校教育中，會去引導學生思考“美好是什么？愛是什么？正確是什么？丑惡是什么？”等美好和丑陋的區別問題，激發學生對美的喜愛，引導善的言行，對惡的厭惡，真正的教育，蒙以養正。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運同國運相牽，文脈同國脈相連。以文化人，《漢書》：“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 美是純潔道德、豐富精神的重要源泉。沒有美的滋養的人生必然是單調的、干涸的人生。孔子認為教育是“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其中就包含著對美育的重視。朱光潛先生有句名言：“要求人心凈化，先要求人生美化。”如果青少年的精神世界沒有童話、歌謠和大自然的云彩、花朵、鳥叫蟲鳴，如果青少年的心靈世界沒有動人的音符和豐富的顏色，如果青少年沒有藝術愛好和藝術修養，不可能全面發展。需要堅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整個社會的審美和人文素養。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的詩歌，共311篇，其中6篇為笙詩，即只有標題，沒有內容。先秦稱為《詩》，或取其整數稱《詩三百》。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典，始稱《詩經》，并沿用至今。

錢大昕故居潛研堂內“詩禮傳家”牌匾

《詩經》在內容上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全面展示了中國周代時期的社會生活，開啟了中國詩敘事、抒情的傳統，被稱為“純文學之祖”。它確定了中國詩的修辭原則及押韻原則，被稱為“總集之祖”“詩歌(韻文)之祖”，涵養了中國人的風雅。

幾乎所有研究舟船的人都會提到《詩經·邶風·谷風》里的“方之舟之”。有沒有想到“諾亞方舟”？漢代許慎先生《說文解字》里舟部、方部按序并列，清代段玉裁先生《說文解字注》對方和舟解釋的十分詳細。

“舟”是什么意思？舟，船也。漢代以前都叫舟，漢代以后叫船，二字轉注。

“方”是什么意思？并船也，并兩船為一。

現存的詩經中“邶、鄘、衛”放到一起，歷史學家傅斯年認為“《詩》之《邶》《鄘》《衛》為北音”，漢代文學家劉向的《說苑·修文篇》：“紂為北鄙之聲，其亡也忽焉”，唐代文學家陸德明先生引用漢代文學家鄭玄先生的觀點，認為邶、鄘、衛三個地方，都在殷紂王畿之內，紂王驕奢淫逸，又逢“三監之亂”，民風澆薄。衛康叔在周公的指導下，終于使衛風有所改變，《春秋左傳》襄公二十有九年，吳公子札觀衛風后，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也。”后世政衰，“變風始作，故作者各有所傷，從其國本而異之”，其中《邶風》開篇是《柏舟》，結尾是《二子乘舟》，亂政傷民，仁者不遇，妻離子散，難民危機，令人不勝感慨。更讓人慘怛于心的是，《鄘風》開篇又是《柏舟》，怨天尤人，孤苦伶仃，然而，仁者之志確乎其不可拔。

楊絳的《洗澡》的第一部分“采葑采菲”，也取自《邶風·谷風》，有采有風，和新聞傳播學的“采風”關系密切。清代文學家辜鴻銘在《中國婦女》中剖析了基于個人的“情人婚姻”和基于社會的“公民婚姻”，甚至把它歸根為戰爭的根源。

《谷風》的同舟共濟，家庭命運共同體，是否體現孔子所說的“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還是司馬遷《史記》所說的：“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還是司馬光《資治通鑒》所說的：“教化,國家之急務也,而俗吏慢之；風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

留個話題給您細品《谷風》——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伊邇，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婚，如兄如弟。

涇以渭濁，湜湜其沚。宴爾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發我笱。我躬不閱，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為仇。既阻我德，賈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爾新婚，以我御窮。有洸有潰，既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來塈。

工筆畫

《典籍里的中國》第一集為《尚書》，《尚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神人以和。”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理想信念就是人的志向，高質量發展，立志是關鍵，堅定理想信念，百折不撓。

《詩經·小雅》有名為《信南山》的詩，里面有“信彼南山…報以介福，萬壽無疆”的話。亂云飛渡仍從容，風雨無阻更向前，偉大的抗疫精神，自然想起獲得“共和國勛章”的最美逆行者鐘南山院士。

《孔叢子·記義第三》記載，孔子讀《詩》及《小雅》，喟然而嘆曰：“吾于《周南》《召南》，見周道之所以盛也。于《柏舟》，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于《淇澳》，見學之可以為君子也。于《考槃》，見遁世之士而不悶也。于《木瓜》，見苞苴之禮行也。于《緇衣》，見好賢之心至也。于《雞鳴》，見古之君子不忘其敬也。于《伐檀》，見賢者之先事后食也。于《蟋蟀》，見陶唐儉德之大也。于《下泉》，見亂世之思明君也。于《七月》，見豳公之所以造周也。于《東山》，見周公之先公而后私也。于《狼跋》，見周公之遠志所以為圣也。于《鹿鳴》，見君臣之有禮也。于《彤弓》，見有功之必報也。于《羔羊》，見善政之有應也。于《節南山》，見忠臣之憂世也。于《蓼莪》，見孝子之思養也。于《楚茨》，見孝子之思祭也。于《裳裳者華》，見古之賢者世保其祿也。于《采菽》，見古之明王所以敬諸侯也。”

班固《漢書·地理志》：“邶、鄘、衛三國之詩相與同風。”《邶風》第一篇名《柏舟》，風類名同，意味深長，都可“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

古人說：“志之所趨，無遠勿屆，窮山距海，不能限也。志之所向，無堅不入，銳兵精甲，不能御也。”

《邶風·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錢鐘書《管錐篇》：“我國古籍鏡喻亦有兩邊。一者洞察：物無遁形，善辨美惡；二者涵容：物來斯受，不擇美惡；如《柏舟》此句。前者重其明，后者重其虛，各執一邊。”古鏡今鑒，“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一心一意、一以貫之，表里如一、知行合一，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改其心、不移其志、不毀其節。

《鄘風·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髧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一年之計在于春，正是立志好時節。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立志向、有夢想，要比就比誰更有志氣！蘇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志存高遠是學習進步的動力。“為學須先立志。志既立，則學問可次第著力。立志不定，終不濟事。”

王陽明先生在《教條示龍場諸生》中以四事相規，首曰立志，“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于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而百無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則圣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學詩可以情飛揚、志高昂、人靈秀”。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學習中國文化，深味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會讓人更加深邃、博大、淳樸、靈活。牛年，深味《詩經》中的舟船意象，不負韶華，不負習近平總書記“要勵志，立鴻鵠志，做奮斗者”的殷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