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欣如
(內蒙古科技大學,內蒙古 包頭014010)
王勃作為初唐四杰中名氣最大的作家,他的詩文氣度宏大,情調昂揚,對“綺錯婉媚”的上官體進行了拗救,在一定程度上變革了當時文壇上的風氣。其生活經歷主要在《舊唐書 王勃傳》中有所載:
“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勃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司情英邁,與兄,才藻相類。勃年末及冠,應幽素舉及第。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為采蓮賦以見意,其辭甚美。渡南海,墮水而卒,時年二十八。”
李賀處于中唐時期,嚴羽曾在著作《滄浪詩話》中評價他說:“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由此可見,他的詩文多呈瑰麗奇絕之風,詩作風格自有其獨到之處。其生平經歷在《唐才子傳》中載稱:
“賀,字長吉,鄭王之孫也。七歲能辭章,名動京邑。……忽疾篤,恍惚晝見人緋衣駕赤虬騰下,持一版書,若太古雷文,曰:’上帝新作白玉樓成,立召君作記也。’賀叩頭辭,謂母老病,其人曰:’天上比人間差樂,不苦也。’居傾,窗中勃勃煙氣,聞車聲甚速,遂絕。死時才二十七,莫不憐之。”
王、李二人都是唐王朝時期少年得志,但卻才高而位卑的代表,同樣也是富有才華卻不幸早逝的代表。二人的詩文創作風格的演變與其所處的時代環境及作者個人生活經歷有一定的關聯性。
王勃年少揚名,早期詩風意氣風發,多豪放慷慨之作。這應當是由于在初唐時期,政治開明,社會漸趨安穩,為詩人提供了一種相對安寧的創作環境。從其詩文中可以觀察到,他前期思想受到儒家觀念的影響較多,多存有積極入世,渴望報效國家的心態,如其駢文《上百里昌言疏》“誠宜灰身粉骨,以謝君父”便體現有這種積極入世的思想。后期因遭遇貶斥,思想開始由儒家積極入世轉變為受道家思想影響下的“無為”觀念較多,作品內容也多隱逸避世之思。
總體來看,他的詩作往往隨心而發、隨感而發,詩文形式上頗為注重辭藻的華美,但卻并非刻意為之,而是才情的自然流露。
李賀同樣也是年少聰穎的代表,因其心中常以李唐皇室子孫自居,故儒家入世思想在他前期的詩作中常有所體現,如作品《南園其五》“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壯志凌云,慷慨激昂地抒發報國之念。但由于父名觸諱不能應試從而不第不達,心中倍感壓抑,中后期詩作也帶有道家出世的思想。在李賀的詩文中,辭藻也較為華麗,但卻有刻意為之反復推敲后最終裁定的嫌疑,并不同于王勃的自然流露。他這般重視辭藻華美,或許是為了營造并突出他所獨創的詩境,這許也是一種中唐時期受韓孟詩派“尚奇”影響的表現。
初唐時期的王勃,一方面受開國之初的唐王朝崇道風氣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受其祖輩王通、王績等人后期潛心學問,隱居山林的影響,是以在他的心中對“道”是自然主動地接受的,故在他的中后期文學作品中道家思想多有自然的體現。以其代表作《滕王閣序》為例,文章中有“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一句,可見他在《上劉右相書》中展現出來的那種“伏愿辟東閣,開北堂,待之以上賓,期之以國士,使得披肝膽,布腹心,大論古今之利害,高談帝王之綱紀。”[1]這般渴望積極入世,建功立業的儒家心態發生了改變,而更多的是已經明晰自己屢次被貶或許此生無望于功名仕途再難達成兼濟天下的目標。但他卻并沒有產生一事無成的惆悵之意,反而是很自然的在這之后轉變儒家的“積極入世,為天下計”觀念為道家的自然無為的退隱之念。
在序文之后的《滕王閣詩》中,王勃便以道家的思想對歷史興衰表述了自己的看法,前四句以華美的文辭展現出來滕王閣昔日盛況,后四句“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展現的是物轉星移,人去樓空,昔日繁華的滕王閣如今已經走向了沒落的境況,這體現的是宇宙的永恒以及人生的無常這般物是人非的感嘆,結合序文中的“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可以理解為這是道家思想給他帶來的“往者不可諫,來日猶可期”的灑脫心態讓他有了重新振作的,追求歸隱生活的“聊以新顏待今朝”的想法。
中唐時期的李賀,在一種國家已經開始走向衰敗且統治者仍舊不思進取,官員近臣奢靡成風的時代環境下,作為李唐王室沒落皇孫的他,空有一腔“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報國熱情,卻多遭打壓,郁郁不得志。是以,他只能將這種人生遭遇的不幸以及對自身身體等方面的抑郁之氣寫于詩作。他的詩文中以游仙詩成就較為突出,這些詩作之中多寫鬼神以及他們所處的世界,表現出對仙境的享樂世界的向往以及對生命延長的渴求。他的作品中也含有道家出世之念,只不過是一種消極被動的想要逃離塵世,將仙界的美好作為自己精神世界的寄托。
如作品《天上謠》中“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秦妃卷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描繪的是一幅悠閑安適,沒有煩惱與壓迫的仙界圖景,仙子們或采摘桂花,或卷簾望景,或奏樂自娛,或游園采花,悠然自得。詩人構建的這個和諧美好的仙界,表達了他個人對沒有壓迫的世界的向往,并借此撫慰自己在俗世中所遭逢的種種痛苦,渴求于在這個極樂世界,他那脆弱的生命能夠得以超脫苦難,超越生死達到永恒[2]。
而在《蘇小小墓》這篇詩作中,他以排比句寫出了墓地的肅殺情形,其中尤以“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四句顯得詩境更為陰森恐怖,在西陵孤山下,微弱的綠色鬼火時隱時現,陣陣冷風中夾雜著雨滴飛撲而下[3],對比上述的《天上謠》所體現出的和諧美好的圖景,這篇詩作則更顯凄冷無比。李賀對死亡或者說是對死后世界的恐懼以及他對于長生的渴望以及仙界生活的幻想,體現的是對于道家思想的消極接受,他只接受了一部分道家重視心境的解放以及精神層面的自由,卻沒有正確看待道家對于死亡,如《老子》中所展現的“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這種豁達從容的觀點與道家神鬼觀中無神論的觀點,結合以上來看,李賀的思想或更偏向于中唐安史之亂后的道教觀,崇信鬼神以及信奉長生之道。
綜合以上內容,可以看到,王勃的文學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道家思想的接受或許更偏向于道家的清靜無為以及歸隱逍遙的觀念,他追求的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曠達恣意,不受名利所累,出自于一種自我從俗世中解脫出來的需要。也正是有這種道家思想作為指引,他才沒有過于消沉,哀嘆時運不濟造化弄人,而是轉念走出了仕途失敗的陰影,開始從歷史興亡的角度看待人生的意義,能夠將儒家的積極入世的思想自由地轉化為道家的無為思想,從而達到內心真正的釋然。
而李賀的道家思想的接受是消極的接受,他的道家思想雜糅了中唐時期道教中所宣揚的長生不死方術以及得道成仙的觀念,他只接受了道家時空的永恒觀與精神的自由觀。兩種“道”觀念融合,是以他的文學作品中體現出的道家思想追求的是一種自由安逸的精神狀態,渴望能夠從生死中超脫出來,擺脫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得以長生,如此才能超越滄海桑田、永無止境的輪轉更迭的現實世界,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永恒。但他與王勃不同的是,他并沒有王勃的恣意灑脫,沒有因為政治上的失意,產生想要去歸隱山林的想法,甚至在他辭去奉禮郎一職之后,客游潞州協助好友張協處理公文時仍想趁此機會施展抱負,這種積極的入世觀,或因其身為李唐王室所帶有的“家國情懷”以及社會整體環境的不同所致。
兩人在對道家思想的接受中,相同點是對于精神自由世界的共同追求。不論是王勃還是李賀,都是由儒家的積極入世,為國效力的觀念轉化為道家的觀念。兩人心中都渴望于突破世俗的界限,使自身超脫于俗世之外,得以內心的寧靜與自身價值的展現,其思想緣由均為仕途上的失意、自身的懷才不遇,而李賀則多了幾分對身體情況以及生死的憂慮。在兩人的文學創作中,(如王勃《滕王閣詩》以及李賀《苦晝短》)對時光的感嘆以及對宇宙的運行之類的作品也有多表現,這也是體現了王、李二人對道家的時空觀以及宇宙觀的認同。
作為封建王朝的鼎盛時代,唐代也是思想多元開放的時代。通過對王勃以及李賀兩位詩人的道家思想的對比分析,可以看出不同詩人對于道家思想的理解與接受,受時代環境背景以及詩人個人成長生活經歷的影響較大,故而能夠對時代背景與詩人個人經歷進行一個整體把握也就更能容易的去理解“道”的內涵對于不同詩人的影響,從而了解他們對這種思想的接受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