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茶茶
上期回顧:
回學校的末班公交車上,程秒秒沉沉睡去,醒來卻發現吳缺坐在對面的座位上,她不自禁臉紅心跳。兩個人坐過了站,深夜陰森的公交車站臺,只剩下他們倆面面相覷。
“這輛是末班車,我們回不去了……”
明明是夏季,站臺邊的樹卻不應景地枯著,四周都黑沉沉的,似乎連站牌上的廣告燈都比別處的要暗。此情此景,程秒秒總覺得背后吹來的風裹挾著涼意,她不敢再四處看,趕忙三兩步跟上了吳缺。
吳缺單肩挎著書包,站在燈下,程秒秒覺得有他的背影陪伴,似乎也沒那么害怕了。
程秒秒低頭用腳尖勾勒著他的影子,吳缺忽然轉過頭來:“昨晚我給你的鑰匙,怎么要讓別人轉交?”他問得突然,程秒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她讓曲小桃幫忙轉交籃球館鑰匙的事。
程秒秒如實回答:“我聯系不上你,就讓舍友幫忙還了。”
“那么重要的鑰匙,讓別人轉交,丟了怎么辦?”
程秒秒不知道吳缺也會有這么嚴厲、吹毛求疵的時候,聽他語氣里真有責怪的意思,她只好低頭說:“對不起。”
“下次你借的東西自己還。”
“哦,好。”程秒秒嘴上答應,但心里卻覺得莫名其妙——眼看吳缺就要離校了,她哪里還有機會問他借東西。
吳缺卻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機,遞到程秒秒面前:“聯系方式現在有了,下次記得了。”
程秒秒看著眼前的二維碼,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掃了一下。吳缺的微信名是簡單的兩個字母:Wu,頭像好像是他喜歡的球星。程秒秒小心翼翼地在驗證消息一欄寫上全名:程秒秒。
吳缺拿著手機,好友驗證很快就通過了。程秒秒望著跳出來的聊天界面,一時也無話可說,她之前幾年想過很多次怎么和吳缺搭訕,怎么要聯系方式,但從來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場景。她抬頭看向吳缺,加上微信以后他就轉過了身,自顧自地在手機上打著字,沒再理會程秒秒。
程秒秒有些失落,加上微信這件她祈禱了幾年的事,其實也不過如此。在吳缺眼里根本是可有可無的情節,或許她在他列表里的命運就是等著以后的某一天被他瞧上一眼,然后再因為他想不起來這是誰,而皺著眉頭清理掉。
吳缺拿著手機在說些什么,應該是在想辦法回校,程秒秒知道吳缺朋友多,而且校隊好幾個人都有自己的車,叫一個人來接他應該不是什么難事。但一天前她才在他面前丟過臉,而且說起來他們并不熟,她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讓吳缺捎她一程,只得掏出手機嘗試打車。
但等到凌楓的車停在面前時,還沒有司機接單。程秒秒眼巴巴地看著吳缺上了車,心中暗暗叫苦,但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尷尬,便低下頭假裝不在意。
“還不走,等誰呢?”
程秒秒抬起頭,確認吳缺是在叫她后,瞬間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她不用一個人在墓地等車了!
吳缺坐在后座,雖然程秒秒很想坐在他身旁,但吳缺又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程秒秒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太煩人。
剛好,凌楓熱情地指著副駕駛的位置,招呼道:“小學妹,坐這里。”
程秒秒徑直拉開車門,可還沒落座,吳缺的聲音就悠悠地傳過來:“坐過他副駕駛的女孩都會被他拉去酒吧喝酒,你想好了。”
程秒秒頓住,她早聽說過凌楓的花心事跡,聽說他來者不拒,歷屆女友排起來可繞操場兩圈。程秒秒尷尬地關上車門,繞到后座上了車。
凌楓見了程秒秒的慫樣,笑著打趣道:“小學妹,后座可能已經坐滿別的‘人了,你不覺得擠嗎?”
車窗外的墓園隱約可見,程秒秒雖然知道凌楓是在故意嚇她,但背上還是出了一層冷汗。她不著痕跡地往吳缺那邊挪了挪,見吳缺沒有嫌棄的意思,又悄悄蹭過去一些,直到手挨上了吳缺的衣角。
吳缺上車后就沒說話,但凌楓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一口一個“小學妹”地叫,程秒秒好幾次接不上話看向吳缺時,他都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小學妹。”凌楓又露出夸張的表情說,“我想起來了,你是昨天那個玩具熊師妹,對吧?”
上車這么久才被認出來,程秒秒不知道是值得高興還是自卑,此刻在吳缺旁邊,“玩具熊師妹”這樣的外號聽起來格外刺耳,程秒秒有些無地自容,她垂著頭應了一聲:“嗯。”
凌楓很明顯沒有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大笑著說:“你真是絕了,準備了那么好笑的表白,吳缺竟然沒笑,他就是缺根筋、缺心眼……”
說著,凌楓就自顧自地捏著嗓子唱起來:“如果讓你重新來過,你會不會愛我……殺馬特殺馬特,洗剪吹洗剪吹吹吹……”
凌楓邊唱邊笑,程秒秒將頭垂得更低了,她實在沒想過精心準備的告白到頭來會變成別人口中最好笑的段子。
“別唱了,吵死了。”閉目養神的吳缺突然伸腿踹了前座一腳,“好好開車。”
但凌楓的話匣子并沒有因為這一腳而關上,只是轉移了目標,他清清嗓子,像是剛反應過來,說:“我說吳缺心眼,你不是說出來買夜宵嗎?怎么跑到墓地去了,還和玩具熊學妹在一起。”
聽凌楓這么說,程秒秒也好奇起來,她偏過頭,見吳缺坐直了身子,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想坐車去市區,但是坐反了。”
“哈哈哈……”凌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程秒秒不禁一邊腹誹這人笑點太低,一邊也暗暗咧開了嘴角,原來完美無缺的吳缺也會犯和她一樣的傻傻的小錯誤。
程秒秒偷偷抿嘴笑,以為不會被吳缺看到,卻不知道自己的小表情早就讓他睨了去。
吳缺看著程秒秒悄悄偷笑,也不自覺地勾了勾唇。
凌楓說得沒錯,他出來本來只是想在學校門口的小攤買點夜宵,誰知他等小販做煎餅馃子的時候,抬眼看見經過的公交車上,某人靠在窗口睡得口水都要流出來。
吳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見程秒秒不像是會醒來下車的樣子,腦中還沒做出判斷,他就已經跳上了車。
程秒秒不知做了什么美夢,笑得眉毛都彎起來,臉頰紅撲撲的,眼睛下面零零星星還有幾粒紅疹。吳缺突然想到早上撞見她時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難道她不是在躲他,而是在遮丑?
程秒秒睡得很熟,吳缺肆無忌憚地數了數她眼下一共有七顆疹子,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種看見人會歪頭歪腦的小梅花鹿。
過去兩年,這個女孩的臉頻頻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他隱隱約約聽見過她的室友叫她“霉運女神”,仔細想來,好像每一次相遇都是以她的手忙腳亂收尾。這是吳缺第一次在這種安靜的、空無一人的場合仔細看她,明明這張臉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但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個詞卻是“可愛”。
雖然吳缺不想承認,但她昨天拿著小熊滿臉通紅地站到他面前時,他的確是緊張了。當時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期待她說些什么,故意搶來喇叭為她制造說話的機會,卻又不知道等她說出來該怎么回應。他不安得眼神亂瞟,終于聽她說出那句話時,現場的氛圍卻又是那么不合時宜。
吳缺收到過很多女孩子的表白,這一次和以往的好像沒有什么不同。他想借熱鬧的聚會將這個小插曲拋至腦后,卻在聚會進行到一半時,還是沒忍住脫身回了學校,繞到籃球館將那些被遺落的東西裝進了書包,又意外地撞見了她。
“我現在已經換了新目標。”
她說得那樣鄭重其事,吳缺頓時覺得自己重新提起她下午那句告白的行為十分愚蠢,但他還是想問她一句: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小熊說的才是真話?
正想著,程秒秒卻有了轉醒的跡象,吳缺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慌亂,在她睜開眼睛之前,只得隨意找了個座位開始裝睡,直到感覺到她灼熱的視線才睜開眼睛。
這是他的小秘密,他希望她知道,又希望她永遠不知道。
第三章 白玫瑰和向日葵
本來在籃球館聽吳缺親口說出“我不喜歡你,也不打算喜歡你”以后,程秒秒就決定放棄暗戀吳缺,可她現在才知道,她并沒有隨意控制喜不喜歡一個人的能力。即使她為他紅過臉、流過眼淚、嘗盡窘迫的滋味,可一旦看到他,她的大腦、眼睛和嘴角都會不受控制地發出欣喜的信號。
連聽到他做的傻事,程秒秒的第一反應都是:好可愛,不愧是吳缺。
這大概就是曲小桃說的“粉絲濾鏡”。
程秒秒拉著曲小桃去花店挑花時,曲小桃嗅到她重整旗鼓的氣息,搖頭晃腦地唱道:“可是女人,愛是她的靈魂,她可以奉獻一生,為她所愛的人……”
面對小桃的揶揄,程秒秒無法辯駁,只得心虛地說:“我只是想在他拍畢業照的時候送一束花而已,他明天拍完畢業照應該就徹底離校了,以后我想奉獻也沒機會了呀……”
“你呀!”曲小桃恨鐵不成鋼地說,“該努力的地方不努力,昨天你好不容易加上了他的微信,竟然一句話都不說,光送花有什么用?”
程秒秒吐吐舌頭,她加上微信后將吳缺的朋友圈翻了一遍又一遍,總共就只有幾條無關緊要的轉發的咨詢,她什么話題都沒有,找吳缺說什么呀?
她這聞聞,那嗅嗅,問曲小桃:“你說,送什么花好?”
“紅玫瑰?”
程秒秒瞥向花店中央最顯眼的紅玫瑰,嬌艷欲滴的紅色,一眼就看出曖昧的暗示。她搖了搖頭,這不符合她的氣質。
“那白玫瑰呢?”
太過高冷、潔白,程秒秒搖頭:“也不適合我。”
“但是適合吳缺啊。”
“咦!”程秒秒轉轉眼睛,“有那么點意思。”
程秒秒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學校籃球隊的隊服就是白色的。她高一時費盡心思進入學生會就是為了將打掃操場的任務攬到自己身上,因為每個周五下午,吳缺都會在操場練球,穿的就是校隊的白色球衣。
吳缺有時候一個人在球場待到天黑,程秒秒也拿著掃帚在操場掃到天黑。他白色的球衣在暮色里像一片隱約的月光,大部分時候,程秒秒都離得很遠,雖然看不清他投每一個球時是什么表情,但光是遠遠地看著他白色的身影,聽著他將籃球擲向籃板時發出的“砰砰”聲,當時的程秒秒就很滿足。
她這樣光明正大地“偷窺”了他一年,每周五校隊打完球賽,其他隊員都去聚餐,只有吳缺留在球場上,沒有鮮花,沒有歡呼,沒有掌聲,連程秒秒這個唯一的觀眾,他都從沒留意過。
那時候程秒秒就覺得,他像一朵長在高高的山上,遙不可及的白色的花。
程秒秒捧起那束白玫瑰,腦中浮現起吳缺微微皺眉的臉,他是她青春里的高嶺之花,也是她不愿意醒來的美麗的夢。
花店店員重新挑了幾枝新鮮的白玫瑰拿到前臺幫程秒秒打包。程秒秒忽然瞥見一旁包到一半的花束,那是幾枝黃燦燦的向日葵。她眼前一亮,對店員說:“等一下,我想換成那個。”
曲小桃看不上向日葵,覺得程秒秒沒有品位,回宿舍的路上,她終于忍不住吐槽:“你不覺得這一束向日葵抱在懷里拍照,拍出來會很像幾朵大菊花嗎?”
“我還是覺得我送吳缺向日葵比送他白玫瑰合適。”程秒秒低頭嗅嗅懷中的花束,沒有迷人的花香,沒有高雅的外形,它知道長得再高也無法觸碰到太陽,但每一天都朝著太陽的方向張望,就像她,明知不可能,也還是想將名為“吳缺”的夢繼續做下去。
回到宿舍,程秒秒將向日葵花束安頓好,正準備向小桃咨詢一下明天她穿哪套衣服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串陌生的號碼,程秒秒疑惑地接起來,對方的聲音倒是有些熟悉。
“是程小姐嗎?”
“是的。”程秒秒狐疑道,“你是?”
“我是許粒的哥哥,昨天我們見過的。”
“哦,你好。”程秒秒想起來與許穆清并不愉快的相識,但她并不知道對方找她會有什么事,正想發問,就聽見許穆清略帶焦急的聲音傳過來。
“程小姐今天有見過許粒嗎?”
“許粒?沒有,今天沒有游泳課。”程秒秒說完,才反應過來,有些驚訝,“許粒不見了?”
“嗯,監控顯示他今天下午一個人去了游泳館附近。”
從許穆清的語氣里,程秒秒不難聽出情況的緊急,一個五歲的小孩獨自走失大半天,任誰都會把心揪起來,更何況許粒還算是程秒秒的第一個小徒弟。她關切道:“他一個人出來,沒有人陪著嗎?”
許穆清卻沒有回答程秒秒的問題,他冷冰冰地說:“程小姐現在是否方便過來配合一下調查?澄海體大是吧?我派人去接你。”
他雖然問程秒秒方不方便,但話里話外都是不容拒絕的強硬口吻,程秒秒想起上次在警察局他對待許粒時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由得來了氣:“許先生,你憑什么調查我,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我也沒說許粒是被拐賣或綁架了,又哪來犯罪嫌疑人之說,程小姐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讓人想不懷疑都難吧?何況程小姐昨天帶著許粒時,似乎就已經別有用心了。”
“我……”程秒秒向來嘴皮子不好,面對許穆清含沙射影的指責,立馬沉不住氣了,“好,我去,去配合調查,看看到底誰才是罪魁禍首。”
“最好如此,已經有人去接程小姐了。”
看來他早就安排好要找她問話,竟還假惺惺地打電話“邀請”一番,真是虛偽!
與許穆清僅僅第二次見面,程秒秒就又進了警察局。從幾個民警焦灼的狀態看來,或許叫她來配合調查,已經是最后的希望。但程秒秒覺得以許粒的心智,離家出走的可能性比被拐騙的可能性要大,而許穆清這個不近人情的哥哥或許就是許粒會一個人出走的原因。
“什么?你說許粒下午兩點后就不見了?”
程秒秒得知許粒失蹤幾個小時后許穆清才發現,更覺得此人不可理喻,對許粒的同情又多了幾分。
“今天周日,許粒不上學,保姆這兩天請假,我下午臨時有工作,我不知道他會一個人出門……”
許穆清自己好像也知道這樣的辯白顯得有些無力,說著,他雙手撫上額頭,將前額的幾縷頭發壓得略微凌亂,眼睛里的血絲透露出焦慮和疲憊。他身上咄咄逼人的壓迫感頓時消減下去,程秒秒這才漸漸對他改觀,試圖站在他的角度認真幫他考慮許粒可能的去向。
“對了!”程秒秒忽地想起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腦門。
許穆清抬眸看向她,程秒秒激動地伸手取下許穆清別在胸口的鋼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地址:“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塔夫區水景灣路緹香郡二期八棟,這是那天許粒要求程秒秒送他回家時說出來的地址,和后來許穆清說的家庭住址大相徑庭。當時程秒秒還覺得奇怪,現在想來,許粒既然能如此熟練地說出這個地址,肯定是對他來說很特別的地方。
“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別墅。”許穆清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皺眉說,“可是這處房產已經賣掉了。”
但這起碼算是一條線索,許穆清難得地收起銳利的眼神,點頭對程秒秒說了句:“謝謝。”
許穆清報警得及時,此時能調動的警力都去了機場和車站,他等不及,發動了自己的車子,打算一個人前去,看到程秒秒不請自來地跟上來時,他有些驚訝,搖下車窗對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我跟你一起去。”
對于程秒秒這樣尚在校園象牙塔里的女孩子來說,這樣帶著懸疑色彩的未知旅程是很有吸引力的。同時她肯定也想親眼見證自己提供的線索是否會讓事情柳暗花明。許穆清知道此時在她心里,對于冒險的興奮感肯定是大于對許粒的擔憂,但他還是讓她上了車。
因為他沒時間和她磨嘰,也因為她眼里毫不遮掩的勝負欲。
程秒秒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許穆清看得一清二楚,她跟上來的最大原因就是為了找到許粒后,能挫一挫許穆清的銳氣,她看不慣他臉上的精明、世故,看不慣他在許粒面前冰冷冷的態度……
她此時還并沒有完全接受許粒“失蹤”的事實,篤定地認為平時能把她懟得啞口無言的許粒只是鬧小孩脾氣離家出走躲了起來。直到和許穆清驅車近一小時來到緹香郡別墅區,兩人問了一圈都沒有發現許粒的蹤跡時,程秒秒才開始慌了。
這個地址是她不太聰明的大腦里僅有的一條線索,一無所獲后,她的大腦便成了一團糨糊。
在又一次落空以后,許穆清雖不像程秒秒一樣表現得六神無主,但腳下的步子明顯倉促了許多,他再一次敲開了八號別墅的門。
雖然許穆清是這棟別墅上一任業主,但這家的女主人在他幾次三番的詢問下還是沒了耐心,不再客套,開門就直接說:“我都說了沒見過什么五歲小孩子啦,還要問多少次!自己家的小孩子自己不好好看著,你們現在這些年輕小夫妻啊,帶孩子的時候就是不專心,孩子丟了才知道著急。”
這位太太劈頭蓋臉地罵了許穆清一頓,又嫌棄地看向程秒秒,明顯是把她和許穆清當作是“不專心帶孩子的年輕小夫妻”了,程秒秒臉上噌地紅了,想要解釋,但一抬頭就看見了許穆清焦急的表情。
現在不是糾結這種小事的時候,程秒秒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孩子不見之前,透露出來想去的地方只有這一個,他半年前住在這里的,有可能是想回來看看,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有什么線索?”
許穆清的姿態一次比一次低,他近乎乞求的口氣讓程秒秒有些動容,沒想到他對許粒也不是只有冷漠。但開門的太太好像并不太領情,她站在門口,說:“我先生最近身體不好,要靜養。再說了,我如果真看見你說的小孩,肯定會告訴你,總不可能騙你吧。”
說著,她就要把大門關上,許穆清上前,恢復了冷傲的表情,制止道:“小孩失蹤我是報了案的,你現在不讓我進去,晚點也會有警察過來查,你也不想被這里的鄰居瞧見你家里有警察來訪吧?”
聽了這樣的話,那女主人終于松了口,“那你們進來吧。哎,當初就是看上這里清凈,沒想到這才住幾天啊,就有這樣的事,真是晦氣,早知道當初不買了……”
女主人帶著許穆清進屋,一邊用剛好幾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抱怨著。
許穆清倒是對她的暗諷并不介意,抬腳就往屋內走,程秒秒趕忙跟上他的腳步,心想,原來有時候要黑著臉說話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汪汪汪!汪汪!”
剛走過玄關,里面就傳來一陣犬吠。
“后院有狗?”許穆清快步走過去。
“嗯,是養了好幾年的看家犬,上個月搬家的時候也一起帶過來了。”女主人見縫插針地夸道,“這狗啊,聞見生人的味道就叫起來了。”
“那今天我們來之前,這狗叫過嗎?”
自從許穆清重新沉下臉,他說話時給人的壓迫感也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女主人對他的問題回答起來也快了一些。
“好像是叫過幾次。”女主人思索道,“但附近有生人的味道和聲音它都會叫,也不一定就是你家小孩來過啊。”
許穆清不再發問,一路穿過客廳來到了后院。程秒秒跟著上前,果然看見院子里有一只黑乎乎的大狗齜著牙。見他們靠近,那狗叫得更厲害,只差撲上來了,它脖頸處拴著的細細的鏈條比起它碩大的身體顯得有些岌岌可危,程秒秒不自覺地朝許穆清身后躲了躲。
“元寶,坐下!”
女主人呵斥一聲過后,那狗停止了叫嚷,但一口锃亮的牙還是兇神惡煞地咧著。許穆清像是發現了什么,一言不發地朝那只狗旁邊的圍墻走去。
程秒秒想跟上,卻又怵那只狗,只得從一旁繞了過去,問許穆清:“你看見什么了?”
“這個。”
程秒秒順著許穆清指的方向看去,圍墻上起了厚厚的青苔,唯許穆清指的那個地方的青苔有新被破壞過的樣子,而那痕跡……
“是腳印!”程秒秒反應過來,許穆清已經越墻而去,這圍墻有一人高,程秒秒目測和學校操場的欄桿差不多,便躍躍欲試,誰知因為這墻體布滿青苔,程秒秒剛翻上墻頭,腳下一滑就一屁股摔到了墻外。
“小姑娘,這邊有后門……欸,一個個的怎么都這么急性子……”
婦人的聲音從圍墻里面傳出來。程秒秒欲哭無淚,她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看向許穆清,還好他現在沒空嘲笑她。
墻根上,對著那個腳印的地方,整整齊齊地摞著十幾塊磚頭,算上去差不多剛好是許粒站上去可以爬上圍墻的高度。
許穆清望著這些磚頭,說:“許粒怕狗,應該是爬上圍墻后被那只狗嚇得摔下來了……”
順著這個方向,許穆清很快就在圍墻外的山坡下面找到了昏迷的許粒,他的額角有一塊鮮明的血跡,襯得他臉色更為蒼白,許穆清將他抱上來時,程秒秒嚇了一跳。
“叫救護車。”許穆清的聲音有點顫抖。
程秒秒趕緊拿出手機打電話,卻突然聽見許穆清懷里的許粒哼了一聲。
許粒眨眨眼睛,慢慢轉醒,卻在看清抱著他的人是許穆清之后,就掙扎著要下來,在許穆清懷里撲騰個不疼。
“呵。”許穆清冷哼一聲,望著懷里的小人,“這么生龍活虎,我看也不用叫救護車了。”
許穆清放下許粒,他果然能跑能跳,徑直奔向程秒秒:“教練姐姐,你怎么也來了。”
“不要試圖蒙混過關。”許穆清一臉嚴厲,“你一個人來這里做什么?”
許粒回頭充滿敵意地看著許穆清:“我回家。”
“這里早都不是你的家了!”許穆清指著圍墻說,“你翻進去是想和那只狗住在一起嗎!”
許穆清還沒說完,許粒的眼圈已經紅了。程秒秒也覺得許穆清話說得太重了,她實在不懂為什么這一大一小一見面就劍拔弩張,她向許穆清使了個眼色:“你車里有藥箱嗎?許粒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
程秒秒是運動員,時不時就會磕磕碰碰的,是醫務室的常客,所以對一些小傷的處理還是很熟練的。
“雖然只有幾處外傷,但碰到頭了,最好還是去醫院做個檢查。”程秒秒一邊幫許粒處理見血的傷口,一邊對許穆清說。
許穆清正靠在車門上打電話,他朝程秒秒點點頭示意聽到了。
“林隊,讓你們浪費警力,不好意思了……”
許穆清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好像是在通知警察那邊許粒找到了。許粒也像是在聽許穆清說話,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專注地凝著神,蘸過酒精的棉球碰上他額頭上的傷口時,他“咝”地叫出了聲,引得許穆清看過來,他又賭氣地轉過頭,不和對方對視。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跟你哥作對啊?”程秒秒壓低聲音,朝許穆清的方向努努嘴。
“不要你管!”許粒的聲音稚嫩,卻格外倔強。
程秒秒嘆了口氣,想到許穆清對許粒說話時的態度,心想她如果是許粒,也不會喜歡他,但是……程秒秒輕輕地將紗布貼好,說:“但是,剛才找不到你了,你哥很著急。”
五歲的許粒分辨得出言語里的煽情,他躲閃開眼神,說:“我又沒讓他找我。”
回程的車上,一大一小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依舊停在冰點,沒人說話,程秒秒自然也只能沉默。緹香郡別墅群坐落在半山腰,山路迂回,轉了幾圈程秒秒就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她在一陣急促的“噼里啪啦”的聲音中清醒過來。
“天黑了?怎么這么大的雨?”密集的雨點不分先后地砸到車窗上,程秒秒覺得車玻璃都在晃動,一時間分不清是天黑了還是雨太大遮住了天空的顏色。
她往前探了探頭,看見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賣力地搖擺著,玻璃上的雨水還是跟決堤了似的往下淌,把車燈的光束和前面的路都變得扭曲。
程秒秒感覺得到許穆清開得很慢,旁邊的許粒還在安穩地沉睡,但這樣極端的天氣走在盤山公路上,程秒秒還是覺得心驚肉跳。她清了清嗓子,想提議停下來等雨小了再走,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前方的視野忽地一暗。
“小心!”
程秒秒的聲音被一個巨大的沖擊力撞回了肚子里,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撞向了車頂,霎時間只覺得頭昏眼花,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
“程小姐、程小姐……”
“教練姐姐……”
程秒秒睜開眼睛就看見昏暗的光線下,許穆清和許粒都注視著她,許粒的小手還在輕輕晃動她的肩膀。
“怎么回事?”程秒秒開口覺得嗓子有些發緊。
“他把車撞到石頭上了。”許粒沖許穆清翻了個白眼,頗有微詞。
許穆清垂了垂眸,再次向程秒秒確認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程秒秒試著活動了全身,表示自己還可以,除了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之外,沒有哪里痛。
“好。”許穆清淡淡地說,“抱歉。”
車外仍是瓢潑大雨,許穆清的聲音在雨聲里似有若無,但程秒秒還是回應了一句:“沒事。”
不是程秒秒大度,而是這種情況在她連續倒霉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算不上是事,遇到這種事,程秒秒向來會先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倒霉拖累了車上所有人,而不是像許粒那樣光明正大地責怪司機。
或許是程秒秒表現得太過淡定,在手機一直收不到信號撥不出救援電話時,許穆清兩次回頭來問她:“你不怕?”
雨刮器已經徹底停止工作,雨幕遮擋了車內幾人的視線,只剩下車頂昏暗的燈光。許穆清側著臉,程秒秒意外地發現他鼻梁挺起的弧度和許粒的如出一轍,她回答道:“不太怕,反正雨總會停,待在車里也沒什么危險。”
程秒秒這樣說,但也沒想到救援隊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她從車里醒來時,窗外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她和許粒蜷縮在后排座椅上相擁而眠,身上蓋著的是許穆清的西服。程秒秒支撐著僵硬的身體坐起來往前看,掃了一圈才看見靠在車側的許穆清。
他雖然還是一身襯衫西褲,但襯衫已經褶皺,兩片衣擺上下耷拉著,連頭發也比上次他被熱心群眾毆打后更為凌亂,他指間夾著一支煙,背部略佝僂著。程秒秒又不禁想起許粒,他們兩人身上的氣質太像,即使落魄,也是貴公子式的落魄。
許穆清瞥見程秒秒,立刻直起了背,抬手將抽了一半的香煙在旁邊的石頭上摁滅:“醒了?”
他的聲音在清晨濕潤的山谷里顯得有些沙啞,程秒秒點點頭,說:“那個……我手機沒電了。”
“車上有充電線。”
兩個人回到車里,一充上電,程秒秒的手機里就蹦出無數條消息。她優先在宿舍群里報了平安,小桃應該還在睡覺,只有木子回復了一個“OK”的表情。
程秒秒看著時間,離吳缺開始拍畢業照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有急事?”
“嗯,有點。”程秒秒不知道自己的緊張表現得有這么明顯。
許穆清得到她的答案,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安撫似的說:“救援電話剛剛打通了,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
“嗯。”程秒秒點點頭,不好意思再表現得太過急躁,車里于是又陷入沉默。
“嗚……”
冷清的空氣里,后排座椅上的許粒突然發出一聲夢囈,程秒秒和許穆清都被引得向后看去。許粒睡得很熟,看來讓程秒秒蜷縮得腰酸背痛的座椅對他來講還算愜意。
“你走開!”許粒這次的夢話說得清清楚楚,他蓮藕似的手臂和小腿也跟著扭動了幾下。程秒秒很少有機會見到小孩睡覺,見到許粒在夢中激動到手腳并用也不會醒來,她覺得很是新奇,不禁笑出了聲,抬頭卻看見有些落寞的許穆清。
他嘴角掛著苦笑:“他這副樣子,應該是夢到我了。”
程秒秒想想,也覺得八九不離十,便尷尬地收起了笑容。
程秒秒是獨生女,從小到大都很羨慕家中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她想如果她有個哥哥或者弟弟,他們的關系應該會非常親密才對。所以她很好奇許穆清和許粒之間為什么會僵成這樣,但轉念想想,許穆清絕不會是那種會跟她聊家常的人,便將疑問咽了下去。
她沒想到,許穆清會主動開口:“許粒跟你說過他很討厭我吧?”
“沒有。”程秒秒愣了一下,但許粒的確是從沒主動向她提起過許穆清,否則上次第一次見許穆清時,她就不至于不相信他是許粒的哥哥。
“他討厭我也很正常。”許穆清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頓了一下又重新塞了回去,他隨手把煙盒放到一旁,長舒了一口氣說,“我們不是親兄弟。”
程秒秒有些驚訝,又聽許穆清說:“準確地說,我們不是同一個人生的……”
程秒秒稍微傾斜身子,想繼續聽許穆清說下去,前方突然傳來了車聲,一輛紅色的救援車和一輛灰色的商務車一前一后從山路拐彎處駛了過來。
灰色商務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襯衫西褲的男人,他看起來比許穆清年輕幾歲,但他舉手投足的氣場和許穆清相似度極高,程秒秒猜測應該是許穆清的同事。
果然,許穆清向程秒秒介紹道:“這是我助理小關。”
程秒秒向許穆清看去,雖然他的發型和衣著還依然有些許凌亂,眼睛里的紅血絲也還沒有消退,但自從下車接洽救援,他身上那種落魄的感覺就已經一掃而空。程秒秒看著他脊背挺直、泰然自若地應對著前來的各色人物,和剛剛那種娓娓道來的樣子比起來,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人……
“小關,你先送程小姐回去吧。”許穆清說完頓了頓,又看向程秒秒,“澄海體大,是吧?”
程秒秒正在觀察他,突然被盯到,她愣了一下應道:“嗯,澄海體大。”
她確實趕時間,也沒有多做推辭,再提醒了一次許穆清要帶許粒去檢查頭部后,就坐上許穆清助理小關的車回了學校。
一到宿舍,曲小桃一連串劈頭蓋臉的疑問就砸了過來。
“為什么夜不歸宿?和誰?男的女的?知不知道打不通你電話我們都擔心死了,差點跟輔導員報備失蹤了……”
程秒秒一邊手忙腳亂地洗漱,一邊向曲小桃敘述著一天曲折的經歷。曲小桃直接無視了她描述的那些驚險,抓住自認為的重點,興奮地說:“和成熟的大叔在車里共度雨夜,這也太浪漫了吧!我那天說什么來著,新的緣分很快就出現……欸,程秒秒,那個律師大叔人怎么樣?”
“瞎說什么!”程秒秒覺得她的經歷和曲小桃神婆般的胡扯完全搭不上邊,曲小桃問她許穆清怎么樣時,她突然答不上來了。
要說第一印象,她第一次見許穆清就鬧進了警察局,自然是對他沒什么好印象,第一反應想到的形容詞就是“目中無人”“不近人情”“笑里藏刀”之類的。但此時她腦中又閃過一些別的鏡頭,奈何她詞匯量不多,最終的評價是:“還行,有點像壞人,但應該是個好人。”
眼看畢業照的送花環節就要過去了,程秒秒抓緊時間換了身干凈的衣服,脫外套時,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從衣服里掉了出來。
程秒秒撿起這支帶暗紋的黑色鋼筆,想起來這是她寫地址時從許穆清那里拿來用過的,沒想到匆匆忙忙竟忘了還回去。但眼下有更緊急的事情,程秒秒將鋼筆隨意放到了桌子上。
每年畢業季拍畢業照時,澄海體大有個傳統,在拍集體照之前,會有一個送花環節,原本是讓親友給畢業生送鮮花以表祝福,后來逐漸演變成對畢業生在校人緣的檢驗,朋友或愛慕者越多,收到的花就越多。
吳缺和凌楓作為這一屆畢業生里的人氣王,自然是收花收到手軟,更何況凌湘為他們兩人各準備了一束高調到可以用來求婚的紅玫瑰,光是凌湘這一束拿在手上都費勁,大部分花只能擺在附近的草坪上。
凌湘拿著相機喊著讓吳缺和凌楓靠近點,凌楓一把摟過吳缺的肩膀,一邊沖凌湘的鏡頭笑著,一邊在吳缺耳邊念叨:“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等那個玩具熊學妹?”
一直沉默的吳缺在聽見后面那幾個字后抬起了眼:“我只是不喜歡拍照。”
“那你那天在車上,當著玩具熊學妹的面,干嗎故意說起我們拍照的時間?”
“有嗎?我忘了。”
說著吳缺手插口袋就要走開,凌楓趕緊又將他拉過來,說:“我妹今天專門來拍你,至少給個面子,這些小女孩心里都很脆弱的。”
“是嗎?”吳缺看向鏡頭,心里卻在想別的事。
凌楓一說起關于女孩子的話題,就立刻好為人師起來:“當然啦,一般女孩子的心思都要細膩一些。特別是凌湘比我們小了幾歲,現在還心智不成熟,她們這個年齡吧,就特別在意她喜歡的人對她的態度。”
“凌湘今年大二吧?”
吳缺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樣一句,凌楓還以為吳缺開竅了,忙不迭地應道:“是啊。”
如果沒記錯的話,程秒秒應該也是大二。吳缺這樣想,卻又后知后覺地煩躁起來,他已經不記得今天這個名字是第幾次闖入他的腦海,畢業照的獻花環節一開始,他一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尋找那個身影。
他肯定程秒秒是知道他今天拍畢業照的,因為那天他的確是故意在她面前向凌楓確認時間,可是今天她沒來。
吳缺煩躁地踢了一下腳下綠油油的草,再抬頭時忽然在人堆里看見一束亮黃色的向日葵。
程秒秒抱著花四處張望了好久才看見站在大樹底下的吳缺,她抬手理了理因為剛洗完而有些毛躁的劉海,忐忑地走過去。如果她今天能早點趕過來,便能在獻花環節混在人群里將花送給吳缺,她知道給吳缺送花的人會很多,那樣她就不必如此突兀地引起吳缺的注意,也不必如此慌張了。
“吳缺師兄,我……我來送花給你,但是……因為……因為有點事情所以來晚了,那個……祝你畢業快樂,前程似錦。”
程秒秒捏著手心說完這句話,滿頭都汗涔涔的。她平時說話并不結巴,但一見到吳缺,就有心悸的感覺,混亂的心跳一直讓她無所適從,她總覺得出門前小桃幫她卷的劉海弧度很奇怪,便一直不敢抬頭,直到手上一空,花被接走,她笑著抬起頭,看見的卻是凌楓的臉。
“小學妹,來給我送花啊?”凌楓擺弄著向日葵的花瓣,挑眉笑道,“小學妹送花也送得很別致啊,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菊花。”
凌楓長著一雙眼尾上揚的眼睛,他一笑起來,眼神便更加妖冶,程秒秒怯懦道:“這是向日葵,我……送給吳缺師兄的。”
“沒關系,送給我也不虧,來,我們合個影。”凌楓沒有將花還給程秒秒的意思,說著就伸手要攬上程秒秒的肩膀。程秒秒嚇了一跳,蹲下身子躲開。
“要拍照?”
吳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程秒秒連忙站起身,撫平了衣擺,她以為吳缺剛才是在和凌楓說話,便端端正正站著緘默不語,直到吳缺看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要拍照?”
“要!要!”程秒秒愣了一會兒才連連點頭。
可惜她是一個人來的,根本沒想到可以和吳缺合影,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打算自拍一張。吳缺卻伸手拿走她的手機,遞向凌楓,說:“讓他拍。”說完,吳缺還順手拿過了凌楓抱著的向日葵。
吳缺心里想著凌楓剛剛關于女孩子的言論,又微微彎起了腿配合程秒秒的身高,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謝謝,花很漂亮。”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雖然語氣依然是冷冰冰的,但程秒秒覺得她這一側的耳朵已經燙到快要燒起來,面對鏡頭她根本想不到要做出什么樣的表情,整個人僵硬地任由吳缺將手放上了她的肩膀。
鏡頭捕捉到程秒秒呆愣住的臉,凌楓看著屏幕里吳缺微微翹起的嘴角,心中斷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他看向凌湘,開始為自己這個妹妹感到可惜,同時心里又浮現起一個好玩的惡趣味想法。
“小學妹,加個微信吧。”一拍完照片,凌楓就打開自己的二維碼遞到程秒秒面前,見程秒秒沒有動作,他又指著凌湘說,“我妹肯定抓拍了不少我們的照片,我這個人很講義氣的,過來看我拍畢業照的,我拍下來的照片都會給返圖的。你不加我微信,我怎么把拍到你的照片給你呢?”
程秒秒一想,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便打開微信朝他的二維碼掃去,中途卻突然被人擋開,吳缺沖程秒秒問道:“今天周一,你沒課嗎?”
“我……”程秒秒頓時有了被抓包的窘迫感,今早的確是有兩節馬克思原理課,她已經讓小桃幫她答到了。
“有課就趕快去上課,不然被抓住了,小心老師期末不讓你過。”吳缺嚴肅地說,“凌湘拍的照片,到時候我轉發給你。”
凌楓像是被吳缺突如其來的正經嚇了一跳,他心中卻對吳缺幼稚的行為已經了然,故意抬杠道:“吳缺你少來了,你大二時整個學期的馬克思原理課都沒去上,現在還不是照樣畢業了。”
“那是因為我其他方面優秀。”吳缺面不改色地應道。
“原來吳缺喜歡學習認真的女孩啊,早知道我進校后就努力一點了……”程秒秒趴在課桌上小聲向曲小桃傾訴。
“真的嗎?”曲小桃半信半疑,“可是我覺得像我們倆這樣的腦子,即使努力了,也不見得有成效吧。”
“也是。”程秒秒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老師在課堂上都懶得講的題,她要駱星辰給她來來回回講好多遍才聽得懂,當年她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考上體大,爸媽已經覺得是燒高香了。
但其實體校也有學習好的,比如同宿舍的木子,雖然她所在的運動康復醫學專業是澄海體大唯一一個學霸比較多的專業,但李木子是學霸中的學霸,光是程秒秒知道的,各類獎學金她這個學期就拿了四次。
“神啊,都說傻人有傻福,我都這么傻了,為什么運氣還這么差?”程秒秒垂頭喪氣地感嘆命運不公,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程秒秒瞄了一眼屏幕,來電的號碼雖然沒有備注,但是她有印象,是許穆清。她掛斷電話,發過去一條短信:“在上課,不方便接電話,請問有什么事?”
回信很快發了過來,他說:“有東西要拿給你,幾點方便?”
看著這條惜字如金的短信,程秒秒立刻聯想到許穆清低沉的嗓音和不容拒絕的口吻,她想了想,回復道:“十二點下課,剛好我也有東西給你。”
下課后,程秒秒沒有和曲小桃一起去飯堂,而是徑直回了寢室,找到早上從衣兜里掉出來的那支鋼筆,就按照約定來到校門口。
一出校門,她就看見了許穆清,他把車停在斜對面的樹底下,人靠在車上。
此時正是飯點,學校門口經過的人很多,不僅僅是程秒秒注意到了許穆清,好多路過的女生都不禁向他側目,小聲議論著。
許穆清的外形的確是會討女孩子喜歡的那種類型,看上去霸道又矜貴,但程秒秒對他這副衣冠楚楚的樣子可沒太多好感。她在幾個女生的注視下硬著頭皮走過去,打算還了鋼筆就走人,不想她剛走過去,倒是許穆清先拿出一個紙袋。
他將四四方方的牛皮紙袋遞給程秒秒,說:“我目測你的碼數買的,不合適的話可以拿發票去換,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款式,我可以重新安排。”
程秒秒狐疑地看了那袋子一眼,應該是雙鞋,不過……許穆清為什么要送她鞋子?
像是聽到了她心里的疑問,許穆清沒等她開口問,就解釋道:“昨天你幫我找許粒,鞋子上沾了那么多泥巴,你們女孩子都愛美,肯定覺得很困擾吧。”
“那倒沒事,我回頭刷干凈就好了。”程秒秒擺擺手,這個牌子的鞋雖然不是很貴,但也不便宜,她沒打算收,便從口袋里拿出鋼筆,對許穆清說,“你的筆,昨天忘記還給你了。”
許穆清接了筆,提著紙袋的手卻沒往回收,他難得笑起來:“我很少親自給別人送東西,程小姐不要這么不給我面子吧。而且昨天若不是你提供的線索,許粒也不會那么快被找到,這個就當是許粒給你的謝禮。”
程秒秒看許穆清一直堅持,再加上看他換了新車,想來一雙鞋子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東西,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看來許粒的面子比我的面子大。”許穆清玩笑道。
程秒秒倒覺得新奇,原來許穆清也會笑著說話,所以即使他的玩笑沒有那么好笑,程秒秒也笑了。
“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去吃?”
許穆清今天大概是心情不錯,給人的感覺溫和了很多,他邀請程秒秒一起吃飯的時候,程秒秒才恍然大悟地發現,他今天沒有穿那種板正的襯衫西服商務套裝,而是一件淺灰色的棉麻襯衫加休閑褲,或許正因為這樣,今天她在他面前才沒有壓迫感吧。程秒秒想著,回絕了他的邀請:“我剛才讓室友幫我帶飯了。”
“那你快去吃吧,”許穆清頓了頓,又問程秒秒,“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館嗎?”
“這你就問到我的強項了。”程秒秒心血來潮,連說帶比畫地給許穆清指了好幾家飯館,“這幾家都巨好吃,都在路口那邊,你開車過去就能看見了。”
“好。”許穆清點點頭,“謝了,你先回去吧。”
今天的許穆清一直笑,程秒秒反而開始覺得有點瘆人,他不會是笑里藏刀吧?程秒秒簡單地道過別后轉身回學校,走到校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許穆清竟還停在原地看著她,太奇怪了!程秒秒加快腳步回了寢室。
當天晚上,程秒秒洗漱過后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突然眼前一亮,她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吳缺發朋友圈了。
簡單的一句文案:畢業了,不舍。配圖只有一張集體照,程秒秒每個字都咀嚼過一遍后又點開圖片放大了看,吳缺的身材即使是站在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的籃球隊里,也是扎眼的,照片里,他笑意淡淡,眼神卻很亮,他的懷里——抱著那束向日葵!
程秒秒看著這張照片,躲在被窩里偷笑,他抱著她送的向日葵,四舍五入不就是抱著她了嗎?
心花怒放過后,程秒秒打開與吳缺的對話框,小心翼翼地輸入:吳缺師兄,畢業快樂,有我的照片麻煩轉發給我。
發出去十幾分鐘,還沒收到任何回復,程秒秒又發過去一張照片,是她手機里凌楓給他們倆照的那張,并附道:我手機里就只有這一張。
吳缺看著手機屏幕上一直彈出來的對話框,又莫名有些煩躁,他干脆順勢躺到了地板上,任籃球滾到一旁。
“喲,你真在這里啊。”凌楓的聲音在空曠的球場里回蕩,他走到吳缺身旁,“學校里的東西都搬走了,還回來做什么?真舍不得啊?”
吳缺躺在球場中央,抬眼看了凌楓一眼,緘默不語。
凌楓見吳缺的手機屏幕還亮著,順勢看了幾眼,瞧見對話框上的名字時,有些好笑道:“我看你是舍不得這個玩具熊學妹,舍不得就直說啊,學妹這么可愛,怎么可以不回復學妹的消息……”
說著,凌楓就拿過吳缺的手機。
“你干嗎?!”吳缺一下子彈坐起來搶過手機,“別亂來!”
“喲,生氣了?”凌楓松手,盯著吳缺的眼睛說,“我還在奇怪,我妹不管怎么明示暗示,你都不為所動,原來是喜歡小學妹這種軟萌型的。”
“你別胡說八道,我只是……”吳缺說到一半,聲音也低了下去,他手臂枕在腦袋下面,眼睛望著屋頂的玻璃透進來的月光,腦中的一幕畫面趕也趕不走。
中午的時候,他拍完畢業照和幾個同學在學校對面的餐館包了一桌,當時一樓坐不下,老板娘帶他們上樓,吳缺剛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看見程秒秒從校門口跑出來,奔向了一個男人……
他又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程秒秒對他說的話——
“你大概不了解我,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鐘熱度,上大學兩年,我的暗戀名單已經寫滿整整一頁A4紙了……”
“所以,我現在已經換了新目標,你沒必要為了我魯莽的告白感到困擾。”
她糯糯的聲音在吳缺的腦袋里盤旋,吳缺有些懊惱自己怎么會把這種無關緊要的話記得這么清楚,他煩躁地站起身,撿起籃球扔向凌楓:“來斗牛。”
程秒秒躺在被窩里等吳缺回消息,在她就快要睡著的時候,手機終于震動了一下,她一下子睜開眼睛,打開微信,卻是駱星辰發來的消息。
“程秒秒,我爭取到國內的假期實習了,下周五回國。”
(連載結束)
未完待續: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駱星辰知道了程秒秒于他而言的意義,絕不僅僅是“鄰居家的妹妹”。 他的眼神停留在程秒秒的課本頁面的空白一角,那里有一個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的名字——“吳缺”。 他遠遠看著程秒秒,忽然明白過來,她的世界里,早已經有另外的人,被她奉為神明……想要看更多精彩內容,請關注微博@飛言情雜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