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喬納斯去大海

喬納斯在水池中睜開眼睛。月光皎潔，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他上方彎下腰，一只大手伸進水里，小心翼翼地把他從水里提了上來。

“晚上好，我的朋友。”哥斯拉輕聲說。

喬納斯是一頭沒有生命的機械鯊魚，他和其他機械伙伴的工作就是在這座游樂園里嚇唬游客，逗人開心。

喬納斯一下子溜進恐龍的懷抱。水池周圍聚集了樂園里幾乎所有的機械怪物，他們一個個神情嚴肅，沉默地望著他。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喬納斯吃驚地問道，“怎么都這副表情？”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這些怪物本來脾氣暴躁，可這天晚上，他們個個憂心忡忡——喬納斯年齡漸長，在工作中事故頻出。他還不知道，明天他就要被公園的管理人員扔到垃圾場了。

“到底怎么了？”喬納斯轉過頭問哥斯拉。

恐龍拼命地從塑料牙齒之間擠出一個微笑。

“今晚我想和你去夜空下散散步，有興趣嗎？”

“太好了！”喬納斯大聲說，“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肯定沒什么壞處。”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嘎吱聲，哥斯拉挺直了他十米高的龐大身軀。“哦，我可憐的膝蓋！”這只快一百歲的機械恐龍嘆了口氣，邁著沉重的腳步，夾著喬納斯走了出去。

哥斯拉繞過樂園的圍墻，爬上一座小山。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小山后面，是月光下的大海。

“我夢中的國度！”喬納斯感嘆道，“我多么想暢游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成為一頭真正的大白鯊！”

“是啊……那會是一件很有趣、很偉大的事。”哥斯拉喃喃地說。

喬納斯嘆了口氣，然后抬起頭，看著恐龍說道：“其實，我們也能和樂園里的怪物們一起組成一個家庭，一個真正的家庭，不是嗎？”

哥斯拉突然陷入沉思，呆呆地望著遠方的地平線：“你再也見不到那些家伙了，喬納斯。”

“為什么？”

“因為，人類決定終結你的表演生涯。”

“你在開玩笑吧，怎么可能？我可是樂園里的大明星！”

“拜托，別入戲太深好嗎？你不是早就已經受夠了嗎？整天為了滿足人類對刺激的好奇和渴求而表演。事實上，我們的靈魂早就已經迷失了。人類雖然可以為我們更換馬達，或是翻新我們的外殼，可靈魂是沒有辦法通過更換零件或是擰上幾個螺絲就修復的。”

“帶我回樂園吧！”鯊魚說，他想盡快結束這場不愉快的交談。

“喬納斯，如果你回去，人類會把你扔進垃圾場。你活下去的唯一機會就是投奔大海。”

“可我害怕大海！那里很危險！海水那么黑，那么深！海浪會毀掉我的外殼！鹽分會腐蝕我的馬達！”

“哦，聽聽。剛才你還信誓旦旦地說，那里是你夢中的國度。其實你還有一個更大的夢想，那就是獲得自由，成為一條真正的大白鯊。現在難道不正是你啟程的好時機嗎？”

“真是瘋了！”喬納斯大喊，“大海那么遠，我們永遠也到不了那兒的。”

“你看那邊，從那邊下去就是海灘。最多十分鐘的路程，我們就到大海邊上了。”

“那里太陡了！我們會摔得粉身碎骨的！”

恐龍聽了，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大笑。“我曾徒手爬上東京最高的摩天大樓。我能把這座城市踩成鵝卵石海灘，我怕過什么？！”

為了證明自己到底有多強壯，哥斯拉用巨大的拳頭在胸膛上重重敲了三下。不過，僅僅這三下強震就震掉了一個小齒輪，齒輪在他身體內部掉下去的聲音清晰可聞。

“咳！咳！”他連忙咳嗽了幾聲，想掩飾那令人尷尬的聲音。

每走一步，哥斯拉的關節都會嘎吱作響，被他夾在腋下的喬納斯，則不斷發出抗議的叫喊聲。

“別磨蹭啦！”哥斯拉咆哮起來。他缺了好幾顆牙齒，說起話來直漏風。由于剛才跺腳時用力過猛，右邊胳膊突然掉了下來，砸在路邊的一輛汽車上。

“我們要被發現了！”喬納斯驚慌地大叫。

此時的哥斯拉鼓起所有勇氣，像空手道大師一樣狂吼一聲，從樓群上方一躍而過。居民紛紛打開窗子，整個社區頓時響起一片驚恐的尖叫聲。尖叫聲喚起了哥斯拉對過往風光的回憶。他開始踩踏汽車，掀翻屋頂，拔起大樹，按照所有電影中受歡迎的方式嚇唬人們。

“注意！注意！一頭會飛的鯊魚即將著陸！”他愉快地大叫著。

然而，哥斯拉衰老的身體已經無法長時間承受這種夸張的表演。他的外殼突然裂開了，裂口一直延伸到腳下，最后露出銹跡斑斑的鋼鐵骨架。他轟然倒下，直挺挺地摔向海邊。

嚇暈的喬納斯醒來時，全身都已經濕透，耳邊回響著沉悶的水聲。他用力扭動身子，卻怎么也使不上勁，就是沒辦法進入大海的波濤中。他的頭頂響起“嗡嗡”聲，警方的直升機來了，正盤旋在海灘上方。探照燈刺眼的強光照著喬納斯及周圍。

哥斯拉掉下來的一只手像抽筋一樣慢慢地動了動手指，然后像蜘蛛一樣“爬”向喬納斯。

恐龍的手終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鯊魚推進了海里。第一波海浪瞬間淹沒了喬納斯的嘴巴，第二波緊緊包裹住他的身體，第三波則徹底地將他擁進自己的懷抱。喬納斯拼命地擺動了一下尾鰭，終于穿過翻騰的泡沫，一頭扎進遼闊的海洋。

在探照燈的強光下，哥斯拉的眼睛再次睜開。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海平面，然后露出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就像他真的看見了自己的朋友，正漸漸游向大海深處。

（選自《機械鯊魚喬納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