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中的林川

彭宗懷

斷斷續續的幾場細雨，有一絲涼意，像是還未入夏的氣候。雨中，柳樹的枝葉變得更加青綠柔嫩。

一大早，我備了厚衣，搭乘友人的車前往馬橋林川。車爬上堰埡，穿過隧道，霧即刻涌來，一股一股的，一團一團的，前面的路和車，消失在雨霧中了，像中國的水墨畫。

車停下來，我們下車，看看天空，看看遠山近谷，還有半山腰古樹掩映、一彎梯田環繞著的村莊。俯視的角度真是好，眾山騰躍，地脈逶迤，前后左右，皆是青綠山川。霧似薄紗一般飄渺，一層一層的，一會兒蓋住山頂，一會兒纏在山腰。村莊若隱若現，一點一點，一片一片，看得見的透亮，看不見的迷離。我靜靜地站立于高大的山前，任前前后后的云霧淹沒，好讓我真真切切地感悟一把身處仙境的感受。雨在霧里，似有似無。這時的霧沉沉的、緩緩的，圍住周遭。她應該是有靈性的，或者說是有生命的，自然也會釋放感情，從她低緩纏綿的狀態可以看到，那樣地委婉含蓄，那樣地輕盈翩然，她在盡量擺脫雨的負重。走下山，回頭再看山，霧若即若離，局部的山體依稀看見。我驚詫，山體改變了自己的模樣，不起眼的山巒在雨霧的包裹中幻化出人的形狀、動物的形狀。遠遠的一山峰頃刻間成了一尊如坐蓮花的觀音像，神態祥和。

盡管雨霧遮掩，看到的物體朦朦朧朧，那只是較遠處的景象，近處的物體還是依稀可辨的。雖然剛剛進入立夏，山上的喬木樹林、灌木林、花花草草已是一派生機。

若雨若霧中，進入一片桃林。桃樹上掛滿了紅彤彤的果實，空氣中彌漫著桃的清香。游人看著那水靈靈、粉嘟嘟的桃子，忍不住嗅上去，拍照留影。桃林主人端來一盤剛摘的鮮桃，嘗嘗，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只甜到心里去了。這時，我發現了一種野燕麥，一簇一簇地長在堤坎旁，它的旁邊野草雜生，相依在一起，不離不棄。野燕麥我是第一次看到，沒想到它竟是那樣的纖細、柔軟，閃著黃色的光亮，在雨霧天那樣的耀眼。這該是天生的野燕麥，興許它只生長在林川。野燕麥是暖和的，給林川帶來了無盡的暖意。

聽到有掃把沙沙的響聲，且距離越來越近，透過雨霧依稀看見有人拿著長長的掃帚在清掃山道。桃樹林的小道干凈，極像城市里公園的步道，走在上面，輕松自如，一塵不染。雨霧不肯散去，飄飄渺渺的，不停地變換著姿勢，忽高忽低，忽濃忽淡，忽左忽右，一種留戀的狀態，使人浮想聯翩，那種美無法比擬。樹，此時裸露出來，有的光滑，有的粗糙，有的筆直，有的彎曲。落葉松是筆直的，插進了蒼穹。粗大的柏樹是筆直的，茂密的樹冠伸展開來，遮天蔽日。雜樹或是灌木林大多數是彎曲的，漫山遍野，層層疊疊，密不透風，有小鳥兒飛來飛去，給這寂靜的山林帶來了些許活力甚至快樂。近處看雨霧是薄薄的，淡白色的，略帶一點灰色，纏繞在樹與房屋之間，飄過一行行苞谷苗，似乎是音符在跳動，彈奏出美妙的樂曲。

過了會兒，村莊的周圍雨霧愈大了，根本看不清山的輪廓及農舍，只是依稀可辨游人在雨霧中穿行。山川間，層層濃霧在，隨風幻化，猶如人間仙境。

雨水也是有些隨意，剛剛進入林川河，稀里嘩啦下了起來。隨著風，一陣急，一陣緩，如料峭早春的風冷颼颼地撲面而來。我連忙穿上外套，撐起雨傘。雨落在身上，是干凈的;落在臉上，也是干凈的;落在樹上、屋檐上，安安靜靜的，不像城里，會沾滿過多的塵土和喧囂，落到哪里，都會留下些斑駁痕跡，花一塊，黑一塊的。林川的雨真是有趣。急急地來，追在我們后邊，像是趕路。我們跑到河邊人家的屋檐下，一支煙未畢，雨停了。太陽鉆出薄云，悠悠地從樹隙間穿透過來，霧絲一點點散去，雨水洗過的山川愈發的敞亮、潔凈。崖壁上有瀑布流下，貼著青苔，如一條白練，只在將要入水時才懸空，似珍珠落下，清亮的潭水便有一圈一圈的漣漪。草木碧綠碧綠的，絲絲縷縷的紋理清晰無比。河水清清幽幽，鵝卵石光滑潔凈，鴨子的紅掌在水中愈發耀眼。河岸一側，一根人腿粗的油麻藤張開巨臂，在柳樹、楊樹間延伸，足足有五十米長。據說油麻藤花開紫色，形如雀，非常美麗。可惜錯過開花時節。一灣清流向東，融入南河，匯入漢江……

夜幕伴著歌聲一起到來。村子里，男女老少聚在村委會里。鑼鼓聲響，歌聲四起，一張張淳樸的面龐洋溢著歡快的笑顏。“一想盤子肝，吃了滿口酸。想吃綠殼咸鴨蛋，豬油炒干飯……”林川的花鼓戲曲調簡明，旋律婉轉，尾聲悠揚，地方特色顯著，生活情趣濃厚，個個能唱，你方唱罷，我方接上，省了報幕，省了推辭，唯有激情，落得眾人一片叫好。唱得興致高了，早忘記諸般禁忌，純粹地隨心所欲?！敖形页栉揖统?。十八歲的姐兒三歲的郎。白天里帶著他玩耍，晚上把他抱上床，解扣子，脫衣裳。我把他放到那頭睡，他說那頭有莽莽，睡到夜里發癲狂……”這歌聲，原始粗放又不失細膩委婉，讓心里的荒漠無端有一股清泉涌出，如花草瘋長。

我有些醉了，緩緩悠悠，身子無端輕松起來，一點一點，剝了裝束，真真本本、切切實實、原模原樣地活得有滋有味。

（作者單位：湖北省保康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