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云
我小時候喜歡玩毒蟲。
黃蜂算不算毒蟲呢?看它們的樣子,挺胸、細腰、長腿、翹屁股,典型的模特兒身材。但雌蜂屁股上有一根長螫針,人一旦被蜇,輕者紅腫、疼痛,重者休克、死亡。老輩人說:給黃蜂咬三口,等于給老虎咬一口。他們又說,誰誰誰幾年前就是被黃蜂咬死的。
我那時候跟隨做醫生的父母居住在醫院的宿舍里。父親告訴我,黃蜂學名胡蜂,又稱馬蜂或螞蜂,毒性較強,被蜇的人常會出現肝、腎等器官功能衰竭,有生命之憂。它們遇到敵情時很團結,會群起反擊。

醫院宿舍的后山上,每到春天,豌豆花盛開時,山上的黃蜂就紛紛飛來,匯入蜜蜂之間,飛舞在田間地頭。
我發現,蜜蜂采蜜的態度是認真的,它飛落到花朵上,將嘴里的小管插入花蕊底部采吸花蜜,采完一朵,再采一朵。
而黃蜂,在花叢中間穿梭往來,卻不怎么采蜜,腳上也不掛花粉,總是東張西望,好像心懷鬼胎的樣子。我懷疑黃蜂是不會采蜜的,就去摘了四片寬厚的豌豆葉,一手各拿兩片,等黃蜂在花上或葉間停留時,我就快速地雙手一合,用豌豆葉把它夾住,放到事先準備好的瓶子里。
那一次我一連捉了五只。為了讓黃蜂呼吸通暢,我把瓶蓋戳了幾個小洞,還在瓶里放上新鮮的豌豆花朵。瓶子端回家放了一夜,黃蜂還是活的,卻釀不出一滴蜜來,我斷定黃蜂不會采蜜。
我跟父親說,黃蜂是“假采蜜”。當時我還不知“作秀”一詞,用在黃蜂身上,恰如其分。父親卻說:“黃蜂是雜食性昆蟲,不會產蜂蜜,喜歡吃小昆蟲,它們在花間飛舞的目的可能是吃蜜蜂。”
醫院宿舍附近有一個磚瓦廠,那里也是我的樂園。那廠里的一個磚瓦匠的女人小產,身子骨虛弱需要滋補,磚瓦匠送我一把泥做的手槍,問我土蜂窩的線索。
我雖然掌握的土蜂窩位置有兩個,但沒有告訴他,土蜂窩里的蜂蛹是最好的營養品,那是留給自己和死黨的。我跟磚瓦匠說,這里土蜂窩絕少,后山上黃蜂窩很多,黃蜂的蜂蛹更大更好吃。
磚瓦匠聽后面露難色,我知道他不敢去掏黃蜂窩,就說:“我與你一起去掏,但你要給我一個黃泥卵。”我們都不知黃泥卵為何物,它圓滾滾的,像泥團又像石塊,是磚瓦匠做磚瓦用泥時從黃泥土里挖出來的,現在想想極有可能是恐龍蛋化石,當時只覺得神秘。磚瓦匠有四個黃泥卵,挑了那個最小的給我,我們就準備柴刀、稻草、煤油和火柴,向后山進發了。
黃蜂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是敏感而計較的,既要山清水秀,又要講究安全,它們的窩大多在人跡稀少的地方。我們砍來一根細長的樹枝,在樹枝的頂端綁上稻草,澆上煤油,躡手躡腳地來到黃蜂窩附近,埋伏在草叢中。見黃蜂沒有發現我們,我把澆了煤油的稻草點上火,磚瓦匠舉著樹枝,伸過去要燒黃蜂窩。
頓時,一陣嗡嗡聲傳來,幾十只黃蜂在火焰邊盤旋。黃蜂窩是木漿造成,如紙片一樣,容易燃燒。我讓磚瓦匠把樹枝再伸過去一點兒,快速點燃蜂窩。
磚瓦匠一伸手,幾只黃蜂有了覺察,就飛到了我們的頭上。我們只能趴在草叢里紋絲不動,才避過它們的進攻。
我的頭頂和磚瓦匠的額頭還是被黃蜂各咬了一口,火辣辣地疼。但這次火燒黃蜂窩的“戰役”還是成功的,蜂窩被燒成了黑球,黃蜂被燒死了大半,等其余的黃蜂飛離之后,我摘來蜂窩,看到有幾只死蜂的殘骸和滿窩的蜂蛹。
當天晚上,我看到滿臉紅腫的磚瓦匠從床上扶起病懨懨的女人,讓女人吃著油炒的蜂蛹,感覺他們有一份暖融融的幸福。
這事很快就被我父親知道了。他反對我火燒黃蜂窩,為此責罵我,黃蜂不是土蜂,燒它們的窩,不是鬧著玩的。
我還是怕父親的,他的氣憤震懾了我,我不玩黃蜂了,改成玩蜈蚣。有一次,我用拖鞋拍暈一條鋼筆長的紅頭蜈蚣,用小木棒夾進一個透明的瓶子里,拿給父親看。父親正在午睡,被我叫醒睜開睡眼,此時蜈蚣也醒過來了,父親見到一條大蜈蚣正在他面前蠕動,真是嚇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