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斌
那年,捕魚隊派我和大老周看守臥牛河口的漁亮子。那是這年的六月,不到擋箔的時候,我倆在東岸的河灣下幾趟絲掛子,每天黃昏劃船過去把網遛一遍,多的時候交給從河口經過的收魚船,少的時候只能自己享用了。
船棹聲驚動河里游魚,平靜的河面掠過一道水線,瞬間消失在遠處。河灣魚多,不僅我倆布下幾塊絲掛子,還引來無數“漁夫”在附近捕食。它們中有佇立淺水的長脖子老等(蒼鷺),還有急匆匆趕路的鷸和美麗的鴛鴦,一只母鴨也領著十幾只小野鴨在那里嬉戲、覓食,烘托出一份祥和的氣氛。
每天我們劃船來到河東岸,都能看見母鴨領著一群小野鴨在河灣里鉆上鉆下,捕食小魚、小蝦或河底的螺螄。我們看著那樣幸福的一家,忍不住把摘下的小魚扔給它們。不過,那只母鴨并不領情,對我們這對打擾它們生活的漁民保持高度警惕,從不領著孩子過來搶食,而是帶著小野鴨向遠處游去,跟漁船保持一定距離。直到看我們劃船走遠,河灣安靜下來,才遠遠地看見它領著小野鴨追趕漂遠的小魚小蝦。
對那只母鴨的舉動,我很理解。它們畢竟是自然界弱小的一方,必須保持足夠警覺,萬一被心懷叵測的家伙惦念上,肯定招來大麻煩。要知道臥牛河兩岸并不是安然無虞之地,在臥牛河打魚時,我們經常看見一個小腦袋從河面游過,還沒等我們的漁船靠近,那個小腦袋一個猛子扎進水里不見了。
剛才鉆進水里不見的,不是水獺就是長得像老鼠一樣的水耗子。不僅河里布滿危險,沙灘上也經常出現貉、獾或狐貍等動物留下的蹤跡,而且個個都不好對付。它們不僅在河邊找魚吃,還會襲擊沒有防備的水鳥。
這個黃昏,一只狼從茂密蘆葦蕩里鉆出來。想不到看見我倆在河灣遛網,那個家伙不但沒有離開,反而靜靜地注視著河面,還不時用舌頭舔幾下嘴丫子。看它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不由自主地朝那里連看幾眼。見我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大老周笑著說:“是不是看見狼,有點害怕了?”
“一只狼有什么好怕的?況且咱們不僅在船上,而且兩個人呢!要是那只狼敢游過來,掄起大棹朝它腦袋上狠狠砸幾下,肯定把那個家伙打得暈頭轉向,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是的。別看那只狼一直向咱們這邊張望,其實它在打這群野鴨的主意,并不是盯著咱們。其實,所有動物都怕人,不是餓得實在忍不住,輕易不敢向人發起進攻。”大老周同意地說。
他說的確實不錯,狼不僅在打那群野鴨的主意,而且很快付諸實施,只見它在岸邊站了片刻,隨后一步步走進河里,向遠處那群野鴨游了過去。
它的意圖很明顯,想把這群小野鴨逼上岸,那樣就能輕易逮住還不會飛的小野鴨了。見情況不妙,母鴨“呷呷”地叫了兩聲,隨后一頭鉆進河水里。看見母鴨消失在河水里,那些小野鴨學著母鴨樣子,紛紛潛入水里,從河面上消失了。狼一時茫然無措,露著腦袋,不停地東張西望。
別看這群小野鴨來到這個世界才一個多月,翅膀還沒長硬,更不會飛,但自然界已經教會了它們生存方式,知道該怎么躲避危險。可這群小野鴨畢竟太小了,屏氣時間也短,很快從水里鉆了出來。
看見再次出現的小野鴨,狼再次游了過去。看見追過來的狼,小野鴨只能舊戲重演,再次消失于河面上。等它們從水里再次鉆出來時,已經出現在狼的身后了。看見小野鴨這樣戲弄那只狼,我不由得暗自感到慶幸,不用擔心它們被狼逮住了。
不過,狼確實是一個狡猾家伙,這樣反復較量幾個回合,狼似乎摸透小野鴨再次出現的水面,還沒等它們再次出現,狼已經等候在小野鴨的身邊了。看見狼向一只小野鴨撲了過去,母鴨一邊“呷呷”地叫著,一邊連跑帶撲扇翅膀地沖了過去。
看見沖過來的母鴨,狼放棄了原來的獵物,兇猛地撲了過去,隨后把嘴張開,想一口咬住母鴨。這時,母鴨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奮力扇動翅膀,飛離河面。當那只母鴨飛起來的時候,似乎翅膀受傷了,歪歪斜斜沒飛出多遠,隨后落到河面上,一邊“呷呷”地大聲叫著,一邊用翅膀擊打著河水,拼命向遠處逃去。
當時,我們在不遠處,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好像剛才那只狼并沒有咬住母鴨,更不可能負傷了。母鴨這樣做,不過是一些母獸慣用伎倆,佯裝負傷了,好把對手從孩子們身邊引開。果然,那只狡猾的狼沒有上當,放棄那只佯裝負傷的母鴨,轉身追趕那些呆頭呆腦的小野鴨。
看見狼再次游過來,小野鴨嚇得四處逃散,一次次鉆進水里。不過,它們堅持不了多久,很快從水里再次鉆出來。而那只狼簡直狡猾極了,盡管附近有好幾只小野鴨,但它一直緊追其中一只不放,對其余小野鴨視而不見,毫不理睬。眼看那只被狼追逐的小野鴨累得沒有了力氣,馬上要被狼逮住的時候,已經逃到遠處的母鴨再次飛了回來。
當母鴨飛回來的時候,一直低空飛翔,翅膀幾乎貼到水面,徑直向狼沖了過去。隨后它猛地揚起一側翅膀,向水里的狼狠狠地擊打過去。可能那只狼沒想到母鴨會主動發起進攻,也可能在水里游泳,來不及躲藏,露在外面的腦袋挨了重重一擊,一時被打得頭暈腦漲。
等狼緩過神來,已經認不出剛才它追趕的是哪只小野鴨了。不過,狼這樣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會飛的小野鴨難免被狼逮住,當然這是母鴨最不想看見的一幕。它再次俯沖下去,一心把這個危險家伙從孩子們的身邊趕走。
狼遭到幾次攻擊,只能盡力躲避一次次俯沖下來的母鴨。不過,它畢竟是只狼,不可能被野鴨打敗,更不可能退出狩獵場,繼續留在河水里。當母鴨再次俯沖下來,狼從水里猛地躥了起來,伸出一只爪子,頓時鴨毛紛紛飄落,隨著流水向下游緩緩地漂去。
狼剛才跳起來的時候,用力太猛,隨著墜落下去,只聽“撲通”一聲,沉沒到河水里。不過,狼很快從水里鉆出來,使勁搖晃幾下腦袋,甩掉頭上水珠,向負傷的母鴨追趕上去。這次,母鴨可不是佯裝負傷,真的受傷了,有幾根翅翎被抓掉了,漂浮在河面上,真飛不起來了。只見它用一側翅膀不停地擊打河水,一邊“呷呷”叫著,一邊向遠處逃去。
當狼全力以赴追趕受傷的母鴨時,小野鴨趁機游到岸邊,快速跑過河灘,消失在茂密的蘆葦蕩里。看見狼一直緊追不放,而且母鴨一旦成了狼的晚餐,死的不僅是一條性命,那些小野鴨也活不下去了。對這場以大欺小、不對稱的較量,我們當然不能視若無睹。我們劃船橫在兩者之間,有了我們的干預,發生在臥牛河上的一場自然界的戰斗終于結束了。
可讓我奇怪的是,那只母鴨并沒有尋找跑散的小野鴨,繼續向遠處游去。我問大老周:“它怎么不去找那些小野鴨?”
大老周說:“那只母鴨還不能把它的孩子找回來,必須把狼從附近引開,確保那些小野鴨安全,母鴨才會找回失散的孩子。”
事情果然像大老周所說,第二天黃昏,當我倆劃船再次來到臥牛河東岸,看見母鴨領著一群小野鴨在河灣游泳、嬉戲。它們看見漁船緩緩地劃來,遠遠尾隨船后,一時我倆好像兩個牧鴨人,帶著一群野鴨在河面上放牧。
棹聲欸乃中,漁船犁開平靜的河面向前駛去,帶起的漣漪向兩旁散去,后面是母鴨帶領的一群小野鴨,烘托出這個黃昏特有的寧靜和安詳。我把那群小野鴨仔細數了一遍,一共十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