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 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

黃伯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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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的文學(xué)大家張岱，是個非常博學(xué)的人，天下掌故盡在其胸。比如，他在其《夜航船》中就記載了這樣一件令人憤慨的事：“唐張籍性耽花卉，聞貴侯家有山茶一株，花大如盎，度不可得，以愛姬換之，人謂之‘花淫。”唐代詩人張籍愛花成癡，竟然干出用自家美妾去換他人茶花的荒唐事。

其實，拿美人換東西的，在古代的文人中并非只有張籍一人，比張籍晚出生了270多年的北宋大文豪蘇東坡，也曾干出過以寵妾換馬的荒唐事。

在大多數(shù)人心目中，蘇軾是個重情重義的偉男子，尤其是他與原配妻子王弗之間的感情，更是感人至深。王弗是蘇軾啟蒙恩師王方之女，作為進士之女的王弗，“敏而謹，慧而謙”，聰慧謙謹，知書達理。王弗17歲時與年方19歲的蘇軾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婚后二人恩愛甜蜜。但是，天妒良緣，王弗在與蘇軾結(jié)婚11年后，就因病逝世，年僅27歲。王弗的意外離世，令蘇軾肝腸寸斷，久久不能從喪妻之痛中解脫。

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年），年已四十的蘇東坡，時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這一年的正月二十日，蘇軾夜亡夢，便寫下了那首傳誦千古的悼亡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的這首《江城子》寫得情意纏綿，字字血淚。全詞采用白描手法，出語如話家常，卻字字從肺腑鏤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著真淳。詞中表達的是作者懷念亡妻的思想感情，在對亡妻的哀思中又糅進自己的身世感慨，因而將夫妻之間的情感表達得深婉而摯著，全詞思致委婉，境界層出，情調(diào)凄涼哀婉，為膾炙人口的“悼亡”名作。

王弗病逝后，蘇軾又續(xù)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王閏之出嫁之前，家中稱其“二十七娘”，性格溫和，知足惜福。王閏之在王弗逝去三年后嫁給蘇軾。蘇軾58歲時，王閏之也因病逝世，年46歲。由于王閏之是個不怎么識字的家庭婦女，蘇軾的詩文中鮮有她的身影。

除了二王姐妹外，蘇軾還有個侍妾也姓王，名曰朝云。王朝云原為歌妓。三十八歲時的蘇軾38歲那年，將年僅12歲的王朝云從煙花之地贖出，后納為侍妾。王朝云陪伴蘇軾度過仕途不順的歲月，卒于紹圣三年，年34歲。王朝云病逝后，蘇軾不勝哀傷，親撰墓志銘，并寫下《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悼朝云》等詩詞，以寄托對朝云的深情和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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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三位王姓夫人外，蘇軾的生命中還有不少女過客，其中有個叫春娘的，就是他寵溺一時的侍妾之一。

春娘是何方人氏，出生何年，都無從考證。她之所以會被后世記住，是因為明代文學(xué)家馮夢龍的記載與傳播。馮夢龍在編著的《情史類略》中，詳細描述了蘇東坡“紅粉換追風”的故事：

坡公（蘇東坡）又有婢名春娘。公謫黃州，臨行，有蔣運使者餞公。公命春娘勸酒。蔣問：“春娘去否？”公曰：“欲還母家。”蔣曰：“我以白馬易春娘可乎？”公諾之。蔣為詩曰：“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閑分付贖蛾眉。雖無金勒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卮。”公答詩曰：“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啼嘆懊恨中。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春娘斂衽而前曰：“妾聞景公斬廄吏，而晏子諫之;夫子廄焚而不問馬，皆貴人賤畜也。學(xué)士以人換馬，則貴畜賤人矣！”遂口占一絕辭謝，曰：“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生茍活怨誰嗔。”下階觸槐而死。公甚惜之。

元豐三年（1080年），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臨行前，一位姓蔣的公子前來為蘇東坡送行。蘇軾很是感動，讓自己的侍妾春娘為蔣公子酌酒。美人在側(cè)，令蔣公子心旌搖蕩，不禁關(guān)心起春娘的去處來。即將遠行的蘇東坡也無力安置春娘，就打算將她送回娘家。蔣公子聽說后，就向蘇東坡提出一個非常荒唐的辦法——用一匹白馬換春娘。蘇東坡一想，此去黃州，山遙水遠，有匹白馬代步，實乃美事一件，全不顧及春娘的感受，就爽快地應(yīng)允了。

成交后，蔣公子還意猶未盡，當即賦詩一首，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閑分付贖娥眉。

雖無金勤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卮。

都是舞文弄墨之輩，既然人有來言，我就得有去語，蘇東坡隨即也和詩一首，以記其行：

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啼嘆懊恨中。

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

蘇東坡的一句“故將紅粉換追風”，讓春娘的心徹底涼了。難道自己連畜牲都不如？悲從中來的春娘也即席賦詩一首，以表心跡：

為人莫作婦人身，百般苦樂由他人。

今時始知人賤畜，此生茍活怨誰嗔。

說完，春娘掩面而泣，跑下臺階，觸槐而死。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瞬間即逝。當此時也，蘇東坡后悔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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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做這樣安排，也許是出于對春娘往后生活的特意安排，但是，沒想到，春娘卻是個剛烈女子，馬是有了，可是春娘卻以身殉情。雖然蘇軾一片好心，但是思慮太淺，結(jié)果反害了卿卿性命。

其實，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大，已無從可考，但是，從作者馮夢龍的文風來看，故事是編撰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馮夢龍并不是治史的，而是以小說、戲曲、民歌、笑話等通俗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為主，為后世留下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稱“三言”）等中國白話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之作。馮夢龍的其他作品還有《三遂平妖傳》、《智囊》、《廣笑府》、《春秋指目》、《古今譚概》、《墨憨齋傳奇》、《七樂齋稿》、《燕都日語》、《山歌》、《壽寧縣志》等。

“紅粉換追風”的故事真假如否，已不再重要，我們就當它是小說家言好了。其實，在那個男權(quán)社會中，并沒有多少男性會永遠專一，隨意處置女人在很多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蘇東坡憑借一首悼亡妻的《江城子》感動了許多人。重要的是，它起碼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世事無常，再灑脫的人也會被命運所擺布。當一個灑脫的人落難到自顧不暇的地步時，氣節(jié)與操守，有時就很難堅守了。

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其實，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輾壓，要想做個真丈夫，有時真的很難。不管東坡公是否有過“以妾換馬”，我們都不用再糾結(jié)，因為，人生并沒有標準答案，既要適應(yīng)隨遇而安，也要學(xué)會隨機應(yīng)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