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炯華

李達
李達(1890—1966),號鶴鳴,湖南今永州零陵人。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先驅,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教育家。李達直接參與了中國共產黨的創建活動,他的名字與中國共產黨成立是連在一起的。
1919年7月,時在日本留學的李達在國內發表的文章中就萌發了建黨思想。1920年2月中旬,李大釗在送陳獨秀離京去天津的途中兩人相約建黨。4月初,俄共(布)派維經斯基以共產國際遠東局使者的身份率代表團來華。他們先在北京會見李大釗,討論在中國建立共產黨的問題。李又介紹他們于這月下旬去上海見陳獨秀,與陳商量建黨問題。

上海共產黨組織的主要活動地點——上海法租界環龍路老漁陽里2號陳獨秀寓所
在維經斯基的幫助下,1920年5月,上海的社會主義者以新青年社為中心,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討論社會主義和中國社會改造等問題。6月,陳獨秀、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陳公培五人開始籌建共產黨組織。8月,李達抱著“尋訪同志,干社會革命”的目的從日本回國到上海拜訪陳獨秀。他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談得非常投機,在組織共產黨和社會革命等問題上的意見完全一致。李達寄住在漁陽里2號陳寓亭子間,立即投入中國共產黨的建黨活動。
在中國共產黨創建過程中,陳獨秀起著重要作用。共產黨早期組織的名稱并不統一,上海組織一開始就叫中國共產黨,陳獨秀擔任書記。11月,陳獨秀應陳炯明邀請赴廣東出任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由李漢俊代理書記,并主編《新青年》。后因故李漢俊不肯再代理書記,把黨的名冊和文件交給李達。于是從1921年2月起,李達擔任中國共產黨發起組代理書記,全面主持中國共產黨的籌建工作,直到中國共產黨一大的召開。
中國共產黨發起組開展了各種活動,積極指導全國各地的建黨工作,實際上起了黨的臨時中央的作用。其主要活動一是大力進行馬克思主義的宣傳,為全國建黨作思想上的準備。二是制定《中國共產黨宣言》,為全國建黨提出了綱領性文獻。三是出版通俗刊物,組織工會,創辦勞動補習學校,促使馬克思主義與工人運動相結合。四是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推動并幫助各地的建團工作。五是舉辦外國語學社,為革命培養和輸送骨干力量。六是幫助和指導各地建黨,發起召開中共一大,為全國建黨作組織上的準備。而中國共產黨發起組的上述活動又是在其書記、代理書記特別是李達主持下進行的。
在上海成立的共產黨早期組織,實際上是中國共產黨的發起組織,是各地共產主義者進行建黨活動的聯絡中心。按照列寧建黨辦《火星報》的經驗,李達創辦并主編《共產黨》月刊,分送各地的共產主義者。這是籌建中國共產黨的秘密刊物,也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黨刊。1920年11月7日創刊,12月出版第二號。后因經費困難,中斷了三個月。到1921年4、5、6月籌建黨的關鍵時期,出版了三、四、五號。從第四號起,還改為半公開刊物,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停刊,共出六期。
在北洋政府統治下,李達辦這樣一份刊物的困難可想而知。他所住法租界陳獨秀寓所的一個小小的亭子間就是“編輯部”,文稿隨時有被查抄沒收的危險,經費沒有保證,文章也不能署真名,最困難的時候,甚至是他一個人擔負從寫稿、編輯到發行的全部工作。
選在俄國十月革命三周年紀念日1920年11月7日出版《共產黨》月刊創刊號,表明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要走俄國人的路。其時,不僅中國政府當局和社會冥頑勢力視馬克思主義和俄國十月革命如洪水猛獸,對所謂“過激主義”的“危險思想”采取防范、防遏措施;即使某些新派人物對馬克思主義和十月革命也采取了觀望乃至“少談”的態度。李達主編的這份刊物不僅名字就叫“共產黨”,而且在十月革命三周年創刊,這無疑是一個旗幟鮮明而又石破天驚的政治取向!
《共產黨》月刊特別注意宣傳列寧的建黨學說,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經驗,報導國際工人運動,批判無政府主義、改良主義和第二國際機會主義。李達在創刊號以胡琰署名發表《第三國際黨(即國際共產黨)大會的緣起》,批判了第二國際機會主義,簡潔而通俗地概述了第二國際“墮落的歷史”,揭露了蓋得、考茨基等人或入閣作官、或擁護資本主義戰爭的丑行。他還介紹第三國際成立的經過,強調指出:“國際共產黨聯盟的主旨,就是實行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即革命的社會主義,由公然的群眾運動,斷行革命,至于實行的手段,就是采用無產階級專政。”
為了從理論上說明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與修正主義、機會主義的區別,1921年1月李達又在《新青年》第八卷第五號發表《馬克思還原》,從七個方面集中概括馬克思所述社會革命的原理、手段、方法及其理想中的社會。他指出:“馬克思是理論家又是實行家,實具有二重資格。學者的馬克思與實際運動家的馬克思或不免略有出入的地方,馬克思的門徒就因為這種關系,發生了許多誤會出來。固守師說的人則拘泥不化,自作聰明的人就妄加修改,把一個馬克思的真面目弄湮沒了。什么正統派修正派也就發生了。”但是,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的性質是革命的、非妥協的,是國際的,是主張勞動專政的。被第二國際“弄墮落了的馬克思社會主義卻能因列寧等的發揚光大,恢復了馬克思的真面目了,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實。所以我要大聲疾呼地說:‘馬克思還原!”
中共一大召開前一個月,李達又在《新青年》發表《馬克思派社會主義》,他抓住馬克思主義與修正主義分歧的焦點,集中論述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意義、本質、作用和形式。他強調指出:“勞動專政的本質,即是一階級對于他階級所行的革命的強有力的國家。”“資本階級的國家是資本階級專政,勞動階級的國家是勞動階級專政。”勞動階級專政的目的在征服資本階級,根本鏟除資本主義的一切思想、風俗習慣和制度,確立社會主義的根基;一方面用強制的權力破壞資本階級壓迫勞動階級的機關,從資本階級奪取武裝,把勞動階級組織起來,制服一切反革命的反動力,因此徐徐的經過這政治的過渡時期,鞏固新社會的基礎。”而勞動專政的典型形式則是“勞動階級和下等農民永久專政的勞農會共和制度”。
李達不僅準確有力地批判了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而且深刻全面地闡述了無產階級專政等一系列重大理論問題,包括資產階級民主與無產階級民主的階級本質及其根本對立,無產階級專政與無產階級民主的統一,武裝奪取政權,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鎮壓反革命的職能和組織經濟的職能,無產階級專政的組織形式,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使命等等。在中國大多數的共產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信仰者還難以分清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與第二國際修正主義的情況下,他的這些論述無疑具有啟蒙的意義。而必須要指出的是,中國共產黨一開始就沒有受第二國際的影響,固然與我國的社會條件有關,也有李達對第二國際批判的貢獻。
《共產黨》月刊還特別注意批判反馬克思主義思潮,探討中國革命的理論和實際問題。這方面不僅發表了李達本人署名的文章《社會革命的商榷》和《無政府主義之解剖》,還發表了施存統的《我們為什么主張社會主義?》和《我們要怎么樣干社會革命?》。這些屬于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論戰的重要文章不僅批判了對當時建黨和中國革命危害甚大的改良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為創建中國共產黨提供了重要的思想理論基礎;而且論證了中國共產黨建黨的階級基礎。例如建黨活動開始不久,梁啟超就撰文宣稱中國是“無階級之國”,政黨制度“皆為我國民性所不習,而其本質亦非善良”。張東蓀則說中國勞動階級“簡直是沒有”,“黨是代表階級的,若他背后沒有階級必不成立”。針對共產主義者正在建黨的實際,張東蓀提出:“最可怪的中國前幾年未創成市民階級的時候就有了什么國民黨、進步黨,近來又在未創成勞動階級的時候,又組織起社會黨來了。”李達在《社會革命的商榷》一文駁斥他們的謬說時指出,自國際資本主義侵入中國后,中國就“形成了資本勞動兩階級”,“中國是勞動過剩,并不是沒有勞動階級”,中國勞動階級不僅受本國資本階級和武人強盜的掠奪和壓迫,還要受國際資本階級的掠奪和壓迫。梁、張之所謂中國無階級區分,不存在無產階級,是“閉著兩只眼”說的,他們是“走狗學者”,“是我們的敵人”。
《共產黨》月刊廣泛報道各國共產黨和國內外工人運動的消息,并發表《美國共產黨黨綱》《美國共產黨宣言》和美國勞動共產黨印行的《紅寶石》。《共產黨》月刊每期還有一篇短小精悍、言簡意賅的社評性《短言》。這些雖未署名但實為李達手筆的《短言》對于共產黨的創建具有重要的導向作用。1920年11月7日創刊號的《短言》旗幟鮮明地提出中國無產階級謀求自身解放的唯一途徑即通過革命打倒資產階級,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實行社會主義。文中說:“要想把我們的同胞從奴隸境遇中完全救出,非由生產勞動者全體結合起來,用革命的手段打倒本國外國一切資本階級,跟著俄國的共產黨一同試驗新的生產方法不可。什么民主政治,什么代議政治,都是些資本家為自己階級設立的,與勞動階級無關。什么勞動者選議員到國會里去提出保護勞動底法案,這種話本是為資本家當走狗的議會派替資本家做說客來欺騙勞動者的。因為向老虎討肉吃,向強盜商量發還贓物,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們要逃出奴隸的境遇,我們不可聽議會派底欺騙,我們只有用階級戰爭的手段,打倒一切資本階級從他們手里搶奪來政權;并且用勞動專政的制度,擁護勞動者底政權,建設勞動者的國家以至于無國家,使資本階級永遠不至發生。”

《共產黨》月刊
1921年4月第三號《短言》進一步解釋說:“我們并不反對政治革命,只是不滿意于單純的政治革命;因為單純的政治革命不立腳在經濟革命上面,革命成功之后,政治,法律,教育,軍事,國家財政,社會經濟制度一切設施,都必然仍舊立腳在資本主義上面;無論何人組織政府,都必然仍舊和前政府一樣受資本家支配,采用資本主義;因為供給政府財政底權柄仍然在資本家手里。我們并不是絕對的反對代議制度,只是絕對的反對淫鄙無恥的游惰階級代表勤苦生產的勞動階級。……有人說中國沒有資本家,我要問中國農工商礦一切生產分配交換方法是資本制度還是共產制度?有人說中國沒有勞動者,我要問中國人底衣食住等各生產品是何人造成的?
值得注意的還有1921年4月《共產黨》月刊第三號一開篇就開了個大天窗:“此面被上海法捕房沒收去了”,這便是《告中國的農民》。從文章的內容和若干用語看,作者應為李達。從刊出的內容看,此文首先說明了農民階級覺悟的必要,強調了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重要地位,指出:“中國農民占全人口底大多數,無論在革命的預備時期,和革命的實行時期,他們都是占重要位置的。設若他們有了階級的覺悟,可以起來實行階級斗爭,我們底社會革命,共產主義,就有了十分的可能性了。”針對所謂農民“都有田地”、農民生活并不痛苦等論調,此文根據作者原籍縣及其附近各縣的實際,推論全國,進行了有力的辨析。文章認為農民并不是都有田地的,“農民自身內面,也有幾層階級:(一)所有多數田地,自己不耕種,或雇人耕種,或租給人耕種,自己坐著收租。這種人本來算不得純粹的農民,我鄉下叫做‘土財主。(二)自己所有的土地,自己耕種;而以這個土地的出產,可以養活全家。他們也于自己底土地之外,租人家底土地耕種的。這一種人就是中等農民。(三)自己也有一點土地,然而只靠自己土地底出產,決不能養活全家的。所以不得不靠著耕人家底田,分得一點以自贍,這一種人已可謂下級農民了。(四)這乃是‘窮光蛋,自己連插針的地方都沒有;專靠耕人家底田謀生活的。這一種人就是最窮的農民了。”很明顯,這是對中國農民最早的階級分析:第一種農民是地主,第二種農民是中農,第三種農民是貧農,第四種農民是雇農或佃農,亦即農村無產階級。文章尤其提出要注意占農民人口大多數的貧苦農民。“我們底目的物,乃是占農民全數內面的大多數的第三、四種農民。”此文還敏銳地結合當時萍鄉的農民斗爭,說明中國農民的困苦并不減革命前的俄國,中國農民的怨氣“已彌漫天地”。它認為萍鄉農民斗爭是“中國農民覺悟的一點曙光”。“他們這次的舉動,范圍雖小,然而正如昏天黑地之中,東方現出一線曙光是一樣的。有了這道曙光,青天白日就要隨著來的。”作者不僅呼吁:“我們要設法向田間去,促進他們這種自覺”,而且呼吁農民掙脫天命思想的桎梏,自己起來救自己:“各人都一樣地應該穿衣吃飯,各人都一樣地應該做工”,“世界上沒有甚么叫做運氣的,沒有甚么叫做天命的”,你們“像牛馬一樣地做工,倒反要挨冷挨餓”,這“都是少數自私自利的人做出來的惡制度”,少數人所有的土地“是他們從你們底手里搶去的,你們要快起來搶回來呀”!“共產主義就是要人人一樣底有飯吃,一樣底有工做”。
這篇文章表明中國共產黨從籌建時期起就非常重視農民這個中國革命的中心問題;也是隨后中國農民運動的思想和理論先導。
《共產黨》月刊刊載的文章涉及中國共產黨建黨和中國革命初期斗爭的方方面面,成為各地共產主義者和進步學生、青年喜讀的刊物,最高發行量達5000份。這在當時已是很了不起的發行量。北京共產主義組織的成員不僅自己學習,還組織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的工人學習,并向工人通俗講授“工人為什么要有政黨”。李大釗領導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在一則《通告》中向會員和進步學生推薦這份刊物。遠在法國勤工儉學的蔡和森給毛澤東寫信索要《共產黨》月刊,1921年1月21日,毛澤東給蔡的回信稱贊這份刊物“頗不愧‘旗幟鮮明四字”。毛還將這份刊物的《俄國共產黨底歷史》《列寧底歷史》等文章推薦給長沙《大公報》發表。
1921年2月,李達代理中國共產黨發起組書記以后,同各地共產主義組織聯絡,了解各地黨的發起活動的進展。到6月,除上海以外,北京、武漢、長沙、廣州、濟南等地都已成立共產主義組織,東京留學生和旅歐學生亦有黨的發起活動。上海、北京、武漢、長沙等地還成立了工會組織,開展了初步的工人運動。因此,李達認為召開黨的全國代表會議、建立統一的中國共產黨的條件已經具備,時機也已成熟。
6月3日,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馬林和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代表尼克爾斯基到達上海,參加中國共產黨的籌建工作。根據原先的醞釀和馬林的建議,決定在上海召開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李達向長沙、漢口、北京、濟南、廣州等地的共產主義組織寫信,要求各派兩位代表來上海開會。因為不能明說是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便只好說召開學術會議。他又與李漢俊商量,將會址安排在李漢俊哥哥李書城寓所法租界望志路106號(現為興業路76號),其后門在貝勒路樹德里3號。其時,李書城一家人去蘇州避暑,房子正好空著。
李達讓夫人王會悟幫助解決外地代表的住宿問題。其時正是暑假,王會悟找到白爾路389號(今太倉路127號)博文女子學校校長黃紹蘭說:“有個學術團體最近要在上海召開一個學術討論會,想在貴校借宿一下。”黃校長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遞給王會悟一本“捐冊”,一大結束后,王會悟捐了20元,實際上等于房租。各地共產主義組織的代表應邀來上海后,除陳公博帶著新婚夫人住大東旅社和何叔衡、董必武因年齡大分別寄住湖南、湖北會館外,毛澤東等大部分代表住博文女子學校。由于學校沒有床鋪,王會悟買了些蘆席打地鋪,好在正是夏天,反倒涼爽。

參加中共一大的大部分代表住地——博文女校

中共一大會址外景
7月23日晚上8時,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法租界李書城寓所開幕。出席會議的代表有上海李達、李漢俊,長沙毛澤東、何叔衡,武漢董必武、陳潭秋,濟南王盡美、鄧恩銘,北京張國燾、劉仁靜,廣州陳公博,日本東京周佛海,包惠僧受陳獨秀派遣參加會議。會議推舉張國燾任會議主席。參加會議的還有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以及尼克爾斯基,總共15人。王會悟為會務人員,除了安排代表住宿等會務工作,還為會議放哨。會議由張國燾主持,馬林發表了英語演說,其大意是說,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在世界上很有重大的意義,第三國際添了一個東方支部,蘇俄布爾什維克黨添了一個東方朋友,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了。他提出要致電第三國際,報告中國共產黨的成立。
會議期間,因有暗探和巡捕騷擾,代表們轉移到浙江嘉興。在嘉興南湖畫舫上開的最后一次會議主要是討論黨章和工作方向,通過相應決議。會議最后選舉產生了黨的中央領導機構。因當時只有50多位黨員,一大決定設中央局為中央領導機構。代表們選舉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李達為宣傳主任,張國燾為組織主住。在陳獨秀返滬以前,由周佛海代理書記。
中國共產黨成立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是與李達的名字連在一起的。他是中國共產黨一位名副其實的主要創始人和早期領導人。(責任編輯 楊琳)
作者:華中科技大學哲學學院教授